心念之中,他隻微笑不語,無得色,亦無懼色。


    “小子,找老人家今天不殺生,你可以走了。”說著揮了揮手。


    “後會有期!”寧無缺揚了揚藤鞭,從容轉身離開。他這後會有期四個字是別有深意,暗指雙方必然會再碰頭。


    老地方——穀城酒店。


    老規矩——獨享一桌酒菜。


    寧無缺手按著酒杯,默然沉思——


    “招魂催生鼓”如果與“天煞星”有淵源,他就不會放走葉韋康,因為葉韋康是“天煞星”必欲得而甘心的對象,可是“天煞星”在當場並未阻止,為什麽?


    “天煞星”是“碧玉蟾蜍”公案的主犯,而自己是辦案的人,而“招魂催生鼓”對自己並無明顯敵意,為什麽?


    “招魂催生鼓”能一口道出自己的師承,對師父似乎頗不陌生,而他竟也放過自己,未提公案隻字,為什麽?


    “招魂催生鼓”久已失蹤江湖,而今突然出現,又恰在“天煞星”危急之時,又給他療傷之藥,很難說他們之間沒有關係,但是什麽樣的關係呢?


    蒙麵客便是“天煞星”,這是吳無畏指稱的,吳無畏是丁財神的代表,而丁財神同樣是案中要角,這指證到底有幾分可信?


    倚劍與丁財神父女之間到底存在著什麽秘密?


    心裏方想到倚劍,倚劍便出現了。


    “寧二爺!”


    “你先坐下再說。”


    “是!”倚劍落座,似有些迫不及待。“寧二爺,請你無論如何到土城走一趟,丁家可能有意想不到的災難。”


    寧無缺心中一動,他再無法緘默了。


    “倚劍!”寧無缺正色,但聲音很低。“我最後一次問你,希望你不要再用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些詞來搪塞,如果你不據實迴答,我以後不會再問,現在是最後一次,你跟丁家父女之間到底有什麽秘密存在?”目光直盯在倚劍臉上,似乎要看透他的內心。


    倚劍的臉色變了又變,臉皮子也在抽扭,許久。


    “寧二爺……非要我說出來不可?”


    “你也可以不說,我剛說過以後不會再問。”


    “好!我……說。”倚劍似下了最大的決心,也可以說是最痛苦的決定。“寧二爺,我是不久前才知道,幾乎不敢相信是事實……”咬咬牙,吐口氣。“丁財神便是……我的恩師,他易容改形……”


    寧無缺內心的震驚無法以言語形容,這是怎麽也想不到的事,丁財神居然是“千麵客”段小川的化身?


    “丁財神是你師父?”


    “是的!”倚劍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家師死於範江陵的陰謀毒手,我一心要為他報仇,可恨範江陵已不在人世。……至於家師絕處逢生,死中得活這一節我並不知道,更沒想到他化身土城城主。”


    “哦!”寧無缺一下子豁然明白過來,段小川的易容之術獨步當今武林,為了避仇而脫胎換骨,當然沒人能認得出來。他,綁架璧無瑕是為了報仇雪恨,其情便可原了。自己所看到的原來都是假象,那丁一嬋、段氏宗祠的巧姑應該是同一個人,賈俊英也是女兒身,照此看來……


    “丁大小姐是你師妹還是……”


    “是師妹。”倚劍點頭迴答。


    “巧姑呢?”


    “同一個人。”


    “賈俊英呢?”


    “也是她改扮的。”


    寧無缺心頭湧起一股異味,自己把賈俊英當男人看待,抱她到破廟為她療毒傷,才發現她是易釵而弁,雙方等於已有肌膚之親,難怪會聽到許多不解的話,而吳無畏這近似托孤的請求也就可以理解了。


    “倚劍,我全明白了,可是……範江陵已不在人世,你師父應該沒有再隱瞞身世的必要,為什麽還……”


    “還有仇家的黨羽,比範江陵還可怕。”


    “哪些?”


    “蒙麵客一夥。”


    “他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師父的身份?”


    “不知道。”


    “你說你師父一家可能有急難?”


    “是的,所以請寧二爺援手救助。”


    “對了,你師父提到過‘招魂催生鼓’其人麽?”


    “現在擔憂的便是這老怪,他是範江陵的身後人。”


    寧無缺不由心頭一震,剛剛會過這老怪物,自己是否是他的對手還大成問題,老怪物與蒙麵客既然是同路,遲早還是得麵對,隻是目前還沒想到應付之策,看來隻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想到這裏,深深吐了口氣,放開胸懷道:“好,你陪我痛快地喝上幾杯,別辜負了這些好菜,吃飽喝足之後便上路。”


    “好!”倚劍也展顏一笑。


    主從兩人暫時拋開問題,暢飲起來。


    土城——已經變成了死城,家家關門閉戶,夾著尾巴無精打采在街道上晃蕩的狗名副其實的成了喪家之犬。


    往日的繁華已煙消雲散。


    賭城關閉了,沒人知道真正原因。


    寧無缺在街上閑逛,不見半個人影,想找杯茶喝都辦不到,別說飲食了,江湖詭譎而冷酷,不禁感慨係之。


    他知道原因,他正因此而來。不知不覺,他走到了丁財神的豪華宅邸,隻見大門洞開,一片空寂冷清,庭園裏的花木也黯然失色,似乎知道今後將再無人欣賞,也不會再有園丁照顧,未來的命運可卜。


    進入大廳,氣派依然,一切陳設如舊,隻是物在而事非。他在大廳椅上坐下,眼前似乎晃動著了大小姐——應該是段大小姐的俏麗倩影,不禁又想到吳無畏請托自己照顧丁大小姐,當時隻應承在道義上予以照應。他想——丁財神——“千麵客”段小川——預知恐怕逃不過仇家之手。


    “招魂催生鼓”東山複出何為?


    “天煞星”將有什麽打算?


    丁大小姐化身賈俊英,如今人在何處?


    丁家莊與土城同時關閉,事情就此了麽?


    正在想得出神之際,外麵突然傳來腳步之聲。寧無缺迅捷地閃入上房,隨即掩上房門,隻留一條小縫。


    腳步聲移近,一行人魚貫進入大廳。


    當先的是“天煞星”,仍是蒙麵客的裝束。接著是“天眼客”和豪客,兩人到右首落座,“天煞星”則坐上居中左側的椅子,最後是兩名武土挾著一個人進入。


    寧無缺的目光透過門縫看清楚時,不由心頭劇震,被挾人的赫然是丁大小姐化身的賈俊英,她怎會落到對方手裏?


    賈俊英被按坐在左邊椅上,兩名武士左右站立。


    “你叫賈俊英對不對?”“天煞星”開口問話。


    “不錯!”賈俊英眼裏全是怨毒之色。


    “跟丁財神是什麽關係?”


    “主人與雇傭。”


    “是嗎?”


    “信不信由你。”


    “好,現在你老實說出你主人的身份來路?”


    “不知道。”


    “你準備先吃些苦頭才肯說?”


    “殺剮聽便。”


    “嗯!先撕下他的左耳。”


    武士之一伸手抓向賈俊英的左耳。


    “住手!”暴喝之聲傳出。


    那名武士縮手,“天煞星”等全離座而起。


    一條人影飛閃入廳,是黑衣女人。


    寧無缺本待要現身,見狀又穩住了。


    “不請自來,太好了!”“天煞星”又坐了迴去。“由芳駕來迴答問題,更為直截了當,丁財神到底是誰?”


    “就是丁財神。”黑衣女人語冷如冰。


    “看樣子芳駕不願意迴答?”


    “已經迴答過了。”


    “不要緊,我們可以慢慢談,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來了就別想再離開。”蒙麵客一副篤定的語氣。“這小白臉是芳駕的什麽人?”


    “親人!”


    “噢,那芳駕現身的目的是……”


    “帶他走!”黑衣女人的聲調十分堅定。


    “哈哈哈哈.帶人走可以,但得把事情交代明白。”


    坐在椅上的賈俊英似已被製,他沒動隻瞪眼。


    “天眼客”和豪客在一旁虎視眈眈。


    兩名武士緊靠賈俊英的座椅而立,擺出待命的姿態。


    場麵沒火爆,但空氣卻像繃緊了的弦。


    “閣下與過世的範江陵是生死之交?”黑衣女人冷森森地問。


    “不錯!”“天煞星”不假思索地迴答。


    “那閣下當然是不願見到範江陵絕後?”


    此言一出,“天眼客”與豪客同時目露兇光。


    “當然,當然,芳駕敢於現身,所恃的便是手中握有這張王牌。”“天煞星”的話聲平靜得出人意外。“不過,這張王牌已經不管用,因為小虎已經平安迴家,可惜的是保護他的吳無畏兔脫了。”


    賈俊英想掙紮起身,但被兩武士按了迴去。


    黑衣女人的身軀明顯地一震。


    房中的寧無缺也為之一震,想不到人質已被對方救迴,這一來,丁財神方麵可說沒戲唱了,想不到的挫折。


    “芳駕是女人,老夫不想用激烈手段,如果坦白交代幾個問題,老夫可以考慮網開一麵,意下如何?”


    “辦不到!”黑衣女人厲聲迴答。


    “芳駕想清楚,朝陽峰的故事不會重演,在眼前情勢下,芳駕沒有反抗的餘地,而且也離不了現場。”“天煞星”依然保持平靜,語氣充滿了自信。


    事實很明顯,賈俊英不能出手,以黑衣女人一個對付三大高手,的確沒有製勝的可能,形勢絕對地不利。


    “在場的誰也不能活著離開。”黑衣女人冷峭地說。


    “連芳駕與這小白臉也在內?”


    “不錯!”


    “同歸於盡麽?”


    “可能是如此!”


    “嘿!”“天煞星”冷笑了一聲。“這隻是芳駕的如意算盤,事實如何尚不得而知,不過,這種事絕不會發生,現在還有少許時間讓芳駕做最後的考慮,否則將會後悔莫及,這絕不是虛聲恫嚇,老夫言盡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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