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半空中傳來異聲,寧無缺抬眼上望,隻見一頭巨鷹淩空而至,一個盤旋,突然斂翅俯衝,其勢如電,當頭撲落。寧無缺本能地一側身,手中藤鞭正待揮出,那頭扁毛畜生似乎知道藤鞭的厲害,在距頭頂不及一丈高下時有突然側翻變勢,展翼仰衝而上,隻半旋便掠空而去。


    這巨鷹出現得太過突兀。


    寧無缺吐口氣放乎目光,眼前已失去豪客的影子。頓時醒悟過來,這巨鷹是久經訓練的,特來助豪客脫困。


    很顯然,豪客在暗中還布有人手。


    當然,寧無缺是不甘心被如此作弄的,何況豪客乃是“碧玉蟾蜍”公案中的要角之一,他毫不遲疑地彈起身形,在廢墟中以極快的速度搜索了一遍,但什麽也沒看到,人已杳如黃鶴,不得已又折迴原地。


    望著那掘開的洞穴,寧無缺深長地吐了口氣。倚劍他們仍在地下室中,這麽久沒動靜,不知情況如何?


    想了想,他輕輕飄了下去。


    舊地重臨,他略為觀察了一陣之後,辨清了方位,然後朝藏寶室淌去。


    藏寶室門已經洞開,隻是不見人影,室裏的箱櫃很淩亂,全已開啟,裏麵是空的,藏寶早已被搬走。


    倚劍他們人呢?


    寧無缺又轉到當初莊亦揚囚禁璧無瑕姐弟的地方。一切都沒有遭到破壞,隻是空空如也,陰森而無生氣。巡視了一周之後,什麽也沒發現。這可是怪事,六個大人難道都化成空氣消失了?


    除了被掘開的口子別無出路,人到哪裏去了?


    想了許久,想不出任何可以解釋的理由。


    當然,他不死心,非要揭開謎底不可,開始第二遍逐室逐點仔細觀察搜查,的確沒有人,連讓一隻老鼠鑽的洞穴都沒有,六個大人不是六件小東西可以收藏,這可是他從來沒經曆過的怪事,連猜測的餘地都沒有。


    暗門密道,他突然想到這一點。


    像這種特別經營的地窖,設計必然相當周密,通道出口絕不止一個,就像土城丁家密室一樣。


    於是,他又開始搜查。


    光線逐漸暗淡下來,想是日頭西移的緣故,當然,這對視力超人的寧無缺影響不大,隻是稍感不便而已。


    突地,他在當初關禁璧無瑕的地室裏發現一道光影。光影,表示外麵有光,如果不是因為裏麵的光線暗淡下來,還真無法看到這光影。他不禁大為振奮,細察這道光影,似乎是自然光,這證明外麵有通道。


    牆壁是實胚胚的,厚度在一尺左右,透光的隙縫隻一根棉線那麽細,三尺長,緊貼著地麵,照理這應該是暗門的一端,可是其他三邊別說縫,就連一絲痕跡都沒有,機關暗門必有四邊,而現在隻有一邊。是當初砌建時不仔細留下的隙縫麽?他蹲下身去,用鼻子嗅了嗅,空氣中微帶黴濕味,又說明了一點,縫外不是別室便是地道。


    如果說倚劍他們是由此脫困,想來又極不可能,人不能化成氣泄出。但人不在地窖裏已經是事實,怎麽說?


    如果這是一個巧妙的機關,如何開啟?


    他用手指觸摸叩擊,完全沒轍。


    原路退出去不費吹灰之力,可是又不死心,執意要找出六個大人神秘消失的原因。


    冷靜,必須冷靜地想一想。於是,他退坐到那張木床上,下意識地搖晃著身軀,感覺到木床似乎不甚平穩。木床四腳著地,應該很踏實,不可能有此現象。他起身,用手推床,這本是心中有事難決時的下意識動作。


    這一推,床略見滑動,再用力,笨重的木床竟然滑移開來。


    大出意料之外,這床是活的。


    眼前陡然亮了起來。


    “啊!”寧無缺忍不住叫出了聲,原先透光的隙縫位置開了,一個大孔,是向下陷落的,怪不得上方無痕,原來暗門是在地麵以下,那條隙縫反是暗門的上端,這發現已經解開了一半謎底。


    定定神,他從暗門穿到壁外,才站定,暗門已自動迴複原狀,現在人已在地下室之外。眼前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盡頭處天光自上而下透人,可見一大堆坍落的土石。謎底已揭開,倚劍他們是由此脫困的,


    他們何以能這麽快便找到機關出口?


    他無暇多想,迅快地鑽了出去。


    仍在廢墟之中,焦木殘垣,野草蔓生,這口子遠看絕看不出來。


    相了相形勢,他繞向原先被掘開的位置。


    一陣怪聲突然傳入耳鼓,他快速掠了過去?隻見一個人正以掌力推土石掩埋被掘開的穴口,逼近了聲音自然大。


    定眼望去,心頭為之劇震,推土埋穴的竟然是章氛。意外中的意外,章氛為什麽要這麽做?他與那豪客難道是同路人?如果自己沒找到出口而脫出地窖豈非被活埋了?他知道自己在地窖中麽?


    情況已變得撲逆迷離。


    章氛的動作很快,事畢,望了望填平的穴口。似乎很滿意地笑了笑,自語道:“從此天下太平了!”


    寧無缺心中打起老大一個結,天下太平什麽意思?


    章氛彈身離去。


    夕陽染紅了整座廢墟,仿佛象征著此地曾經上演過一出未完成的血劇,如果演出成功,應該是七條人命。


    寧無缺沐在夕陽裏。


    他想不透這場戲的因果布局。起先是倚劍與姓段的少女聯手挖地窖,繼而是來路不明的豪客伸手幹預,現在章氛居然也插上一腳,這三方麵之間到底是什麽利害衝突?而章氛那句“從此天下太平”的話意何所指?如果章氛推土填坑的目的是要活埋倚劍他們,那他便是豪客的同路人。如果對象是自己,那就太不可思議了。


    放鷹製造豪客脫身機會的又是誰?


    夕陽斂了紅暈,夜幕逐漸展開。


    寧無缺仍呆立在廢墟裏,苦苦思索,理不出頭緒。江湖實在太詭譎了,除了自己本身還有足堪完全信賴的人麽?親信如倚劍尚且如此,何況其餘,可是人在江湖,非但無從逃避,而且還得積極麵對。


    “不可有虧武道,不可妄造殺孽,不可自鳴清高拘泥小節而誤大事。”恩師諄諄訓誨的金言突然響在耳邊。他突然了悟師訓的真諦。武道乃武士必須嚴守的規範,不妄造殺孽是武士必須以仁為出發點,這兩點已恪守無違。至於第三點,可能就是師出無功的症結所在,以真武士大英雄自居,自命高人一等,拘小節而輕忽智謀,的確會誤大事,“碧玉蟾蜍”的公案已不能遷延時日。


    因勢應事,因事造勢。


    他決定了行動的準則,易被動為主動,不再因循坐待,把握線索,促成有利形勢,在時限之內完成師命。


    一旦想通,便覺得豪氣頓生,陰霾盡掃。


    目前跟“碧玉蟾蜍”公案有直接關聯的是蒙麵客和丁財神,而雙方明顯地是死對頭,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上策。


    有人在身後不遠之處現身。


    寧無缺眼睛沒看到任何影子,耳朵也沒聽到任何聲息,他隻是感覺到,是武功的升華,一種超乎常人的感覺。


    現在,在此地現身的絕對是有所為而來。


    “什麽人?”寧無缺沒迴顧,但開了口。


    “是老夫!”一個沉勁的聲音迴答。


    寧無缺頓時精神大振,他一下子便聽出是蒙麵客的聲音,這實在是天從人願,不管對方來意為何,他要開始已經決定行動的第一步,他要主動出擊,不再等待,不能再浪費有限的任務時間。


    他緩緩迴過身。


    三丈外的斷牆邊兀立著的正是蒙麵客。


    “我們又見麵了,”寧無缺和聲說。


    “老夫是專程找你來的。”蒙麵客向前移近丈許。


    “哦,有何指教?”


    “舊話重提。”


    “關於以人頭換取‘碧玉蟾蜍’下落的事?”寧無缺一口便道中了對方的來意,實際上這正是他所切盼的。至於對方何以知道自己在此地,這一點他不想問,反正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碧玉蟾蜍”公案。


    “不錯,既然有人要以老夫的人頭作交換,老夫當然也有權利以此為條件。這麽久的時間,古少俠應該已有所決定,老夫隻聽一句話。”


    “對,在下是考慮好了。”


    “決定答應哪一方?”蒙麵客的眸子在夜色中有如兩顆寒星,看上去相當懾人,而語氣也是十分堅定的。


    寧無缺胸有成竹,不必再費思量。


    “如果在下要問理由和原因,閣下絕對不會說對麽?”


    “可能是這樣。”


    “但在下秉承師訓,不會隨便殺人。”


    “寧大俠,難道你不想得迴那東西?”


    “當然想。”


    “那你就必須接受老夫的條件。”


    “雙方開出的條件相等,為什麽一定要接受閣下的?”


    “條件並不相等。”


    “噢!為什麽?”


    “對方的條件是向你提供線索對不對?”


    “沒錯。”


    “可是老夫的條件是保證東西到你手中。”


    寧無缺心中一動,蒙麵客的條件有三個可能,第一個是“碧玉蟾蜍”在他或是他同夥的手中。第二個是東西在丁財神手上,殺了了財神東西自然到手。第三個是雙方都想借刀殺人,把東西據為已有。


    “閣下知道對方是誰?”寧無缺進逼地問。


    “不知道!”蒙麵客迴答得很快。


    “閣下不覺得太可笑麽?”


    “什麽可笑?”


    “既然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卻要付這麽大的代價買對方的命,難道不可笑麽?”寧無缺揶揄地笑了笑。


    蒙麵客默然,不知是無言以對,還是故意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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