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矮”還能有所行動,那他絕無活路。


    但他不去分神考量,加緊運功。


    逆血又從口角溢出,這是必然的現象。


    整整一個時辰,他的功力已完全恢複。收功起身,心裏充滿了生之喜悅,他又是鮮活的寧無缺了。


    “一矮”仍坐著沒動,也是在療傷麽?


    他緩緩前移兩步,發現“一矮”眼是睜著,但已經沒了神,像市場攤板上死魚的眼睛,不由心中一動,這怪物已經斃命了麽?當然,他是不敢造次的,麵對這類曠古稀世的怪物不能不謹慎,也許又會來一招殺著。


    靜觀了片刻,一無動靜,他徐徐場手,並食中二指,射出一道指風,射中了,但依然紋風不動,也沒反彈感應,他立即斷定這不可一世的怪物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吐口氣上前用手探視,果然已斷了唿吸,觸手冰涼。


    這怪物真的傷敵不成而自斃了,他可能做夢也估不到活到了這大把年紀而竟落得如此下場,也算是武林悲劇麽?


    搖搖頭,寧無缺轉身挪動腳步,同時心裏想——


    “一矮”堅持不認識葉韋康,而小虎的確是落在葉韋康手中,人是被囚在閑雲居,是“一矮”說謊麽?


    黑衣女人到底是什麽來路?她為何甘冒奇險來救小虎?又何以知道小虎被囚在閑雲居?實在令人費解,這些問題看來隻有她能迴答。小虎已被她帶走,如果是另有目的的話,小虎豈非甫離虎口又落狼群?


    錦書遭人突襲,所中之毒很可能便是尤二虎的師父與那新收的徒弟共同研製成的“無影之毒”,而突襲錦書的百分之百是葉韋康,難道葉韋康便是尤二虎的師弟?


    閑雲居離範府不遠,極可能便是葉韋康藏身之地,不然小虎不會被囚在這裏,也許葉韋康另以假名蒙騙了“一矮”,所以“一矮”說不認識葉韋康,如果這推論正確,“一矮”這一死,葉韋康失去靠山可能又要另覓巢穴了。


    突地,寧無缺聯想到一個可怕的問題,錦書獲救,自己趕來穀城,可能被葉韋康疑為已經被自己偵知小虎的藏匿處,故意演出黑衣女人救小虎這一幕精彩的好戲,實際上小虎又迴到他的掌握中,這小子的詭詐的確是天下難找第二個。心念之中迴轉頭一望,不由呆了,已經判為死亡的“一矮”竟然失了蹤。


    死人不會複活,“一矮”是詐死以求生。


    寧無缺氣得直挫牙,深悔自己太過粗心大意,沒進一步求證“一矮”是真死還是假死,依情理,“一矮”這等怪物是不會如此輕易結束生命的,裝死太簡單了,隻消用“龜息法”便可瞞過。


    目光遊掃,忽然又發現不遠處的林木間似有人躺著,閃身過去一看,心頭又為之一緊,三具屍體橫陳,是自稱閑雲居主人韓先啟和另兩名漢子,全是頭臉被抓爛而死,死狀不忍卒睹,顯然這是黑衣女人的傑作。


    他迴想自己當時正在昏沉之中,可能這三個死者想趁機偷襲,結果死於黑衣女人的爪下,依此推斷,黑衣女人是救了自己一命,可是這一來原先的想法又被推翻了,如果黑衣女人是葉韋康一路,便不會殺自己人而救敵人。


    情況太詭譎也太複雜。


    現在隻有一條可行之路,如果黑衣女人是真正的救小虎,那小虎必已被送迴家,到範府去一查便可證實。


    於是,寧無缺出林上路,奔向穀城。


    疾趕了一程,範府在望。


    突地,一個窈窕矯健的身影迎麵而來。


    “寧二爺!”極耳熟的女人聲音。


    “啊!花靈。”寧無缺大喜過望,不需進範府便可得知消息,看樣子花靈是特地來向自己報告小虎訊息的。


    “想不到會碰上你,我本來想去土城。”


    “什麽,你要去土城?”寧無缺心涼了一半。


    “是呀,我們很久沒見麵了。”花靈說話是直率的。


    “小虎迴家了麽?”


    “小虎?”花靈瞪大眼。“小虎迴家,怎麽說?”


    “你從哪裏來?”


    “當然是從家中出來。”花靈驚異地望著寧無缺。“奇怪,你怎麽一見麵就說些沒頭沒腦的話,我不懂。”


    寧無缺的心完全涼了,這麽說小虎並沒有被送迴家。他被黑衣女人帶到哪裏去了呢?事態嚴重了。


    “你認識一個黑紗蒙麵的黑衣女人麽?”


    “黑衣蒙麵的女人?”花靈更奇。“不認識。”


    “糟了!”寧無缺頓腳。


    “什麽糟了?”


    寧無缺長長吐了口氣,把救小虎的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


    花靈也呆住了,許久。


    “寧二爺,我剛剛見到錦書,她說了她遭突襲險死又生的經過,又說你們分路到此地來,我本來打算到土城去看你,她這一說,我試著到路上看能不能碰上你,可巧你就到了,可是,她沒說黑衣女人的事。”


    “她根本不知道。”


    “可憐的小虎!”花靈的眼眶紅了。“小小年紀受這種折磨,我想,必定又是葉韋康那小子的傑作。”


    “未必是他。”


    “怎麽說?”


    寧無缺把閑雲居外的情況補充了一下。


    “難說,這小子太詭,不能用常理衡量,尤其你提到的‘一矮’,聽說同樣是鬼蜮人物,他們的為人心性完全一樣,根本沒有人性,更不必談什麽道義了,為了演戲逼殺幾個自己人算不了什麽。”


    “可是,‘一矮’介入,目的何在呢?”


    “那隻有問他們了。”


    寧無缺無言,花靈說的未嚐沒有道理。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花靈緊蹙著雙眉。


    “這我要冷靜地想想,香君的情況如何?”


    “還是一樣,她已經失去了自己。”


    “聽說章氛願意接納她?”


    “是的,因為她已經懷了他的骨肉。”


    “可是……”寧無缺說了兩個字便止住了,他不知道怎麽說,麵對一個黃花少女,有些話是難以啟齒的。


    “可是什麽?”花靈偏要追問。


    “其實……也沒什麽,隻是……”


    “寧二爺,你一向說話從不吞吞吐吐,怎麽啦?”


    “我是想……”寧無缺硬起頭皮。“妙香君早已失身於葉韋康,而到現在葉韋康仍然糾纏不放,這點章氛應該清楚,她肚子裏的孩子……誰能證明一定是章氛的骨血?章氛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武林公子’,並非等閑之輩,他為什麽如此委曲求全?再說,這內幕如果傳出江湖,他如何做人?”


    “啊!”花靈怔了一會。“我沒想過這點,寧二爺這麽一提,的確是個大疑竇。不過我想,也許他深愛香君,不計較這些……”花靈說到這裏似乎感覺到自己說的不大合乎情理,所以住了口。


    “也許另有原因,也許他有不為人知的理由。”寧無缺沉吟著說,他本想說可能受了蒙麵客的壓力,或是劈有什麽打算,但一想不妥,所以含混地說了這兩句模棱兩可而且不著邊際的話。想想又道:“他人現在範府?”


    “不在,他經常離家,他一再誓言要逮到葉韋康。”


    “嗯。”寧無缺點點頭,一種直覺,他預感到章氛和香君如果結合了,極可能是一場悲劇,沒有具體的理由,隻是一種感覺而已,當然,這不能說出口。


    “不要久呆在大路上,我們迴去吧。”這句話的後半句極不得體,也實在不妥,但花靈似乎沒覺察到。


    “不,我還有事要辦。”


    “你不想跟我喝上兩杯?”花靈企盼又失望的樣子。


    “以後吧,我必須趕緊追查小虎的下落。”話鋒略頓。“同時我判斷葉韋康必然匿跡附近,尤其閑雲居的事件之後,他定有所行動,我不能放鬆而錯失良機,我隻希望不久能再度造訪‘花靈洞天’,那會更有情趣。”


    “好啊!”花靈笑逐顏開。“太好了,我也希望這一天很快到來,我將掃榻以待。”說完,粉腮飛上了紅雲,這掃榻以待這四個字出自一個黃花大閨女之口,不妥也不雅,當然,這是無心失言,並沒任何暖昧之意。


    寧無缺倒是覺察到了。


    “我樂於去做客,大概故事不會重演。”


    花靈嘟了嘟嘴,她當然不會忘記要以桌上機關暗算寧無缺那一幕。


    “此一時,彼一時。”她嬌嗔地白了寧無缺一眼。“你的記性不錯,居然還記得這件芝麻綠豆的事,想來你寧二爺是念念不忘,對不對?”


    “這是說著玩的。”寧無缺笑笑。


    “我也是說著玩……”花靈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止住。


    寧無缺也已發現眼前多了一個人。


    一個蒙麵人。


    葉韋康——寧無缺幾乎脫口叫了出來。


    花靈的臉上立即湧現殺機。


    寧無缺麵對狀似葉韋康的蒙麵人在一陣憤激之後很快冷靜下來,首先得確定對方是否葉韋康,再就是葉韋康詭計多端,敢公然現身麵對必有所恃,如果說葉韋康真是閑雲居的人,那他的身後人便是“一矮”了。“一矮”詐死而遁,當然不會甘心,葉韋康出了麵,“一矮”必在近旁不遠,這一戰不用說將更兇險。


    蒙麵人兀立著沒開口。


    花靈已手按懷中的“小血龍”。


    “姓莊的,你竟然敢伸出頭不再龜縮了?”寧無缺語帶不屑地說。“你是仗著‘一矮’撐腰壯膽對不對?”


    蒙麵人沒開口。


    暮色加濃,這一段路上不見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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