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無缺點頭道:“如此,小弟就放手一試,但行功之際,決不能有外人幹擾,皇甫兄請在洞口護法,最少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放任何人進來。小弟初習逆天大法,火候尚淺,一旦有人驚攪,於令師用和小弟都將蒙受極大不利。”


    皇甫靖隻是連連點頭不已,含著兩眶眼淚,退出洞外,將大石移迴洞口,自己卻盤膝坐在草坪上。


    寧無缺運起神力,先把石桌搬到祁連鬼叟身下,然後抽出佩劍,用劍尖挑破鬼叟衣襟,雙掌虛按住他左右胸“府台”、“庫房”二穴,深吸一口真氣,內力左出右入,循環而生。


    過了半個時辰,祁連鬼叟麵上赤紅漸退,但卻在腦後“玉枕”穴旁三分之處,隆起一個大如鵝卵的血紅肉球。


    寧無缺左掌突地抽迴,劍尖一揚,刺在那肉球之上。


    隻聽“嗤”地一聲輕響,一股膿腥撲鼻的汙血,灑灑而落,流得寧無缺下裳盡是血汙,奇惡臭味,衝入欲嘔。


    寧無缺並不移動,坐在石桌上,左手鬆了長劍,駢指如戟,連點了鬼叟頸前項後三處穴道,膿血漸漸流止,祁連鬼叟也發出一聲極低的呻吟!


    到這時候,寧無缺才輕輕哼了一口氣,左手上移,按著丹田,閉目運起“逆天大法”來……


    時間在寂靜中緩緩流過,漸漸天色大亮,一輪紅日,爬上了東方山頭。


    皇甫靖靜坐洞口,全神注意著洞中任何聲息,此時,山雀鳥複蘇,吱吱喳喳叫個不停,而石洞中,卻絕無一絲聲響。


    他雖然有些擔心,但倒並不驚怕,說不出什麽原因,自從一見寧無缺,他就對他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直覺他並不是個輕於承諾的人,一旦應允下來,必有相當把握能夠辦到。


    枯坐無聊,漸涉冥想;這不是很奇怪的事嗎?寧無缺和劍聖韓昌乃是姻親,而師祖卻將韓昌恨之人骨,想不到如今竟全仗仇家親人,來挽救自己的性命。


    正想著,突聽遠處傳來一聲唿叫:“靖兒!靖兒!”


    皇甫靖臉色立變,霍地從草坪上跳了起來,心急道:“不好!師父來了。”


    這念頭尚未轉完,一條人影已出現在竹橋上。


    皇甫靖心念電轉,忖道:不!暫時不能讓她老人家知道洞內的事。


    於是,一長身,搶先迎了上前,應道:“師父,徒兒在這兒。”


    洪婆子手裏捧著一隻巨大的花盆,盆中栽著一株三尺高下的奇花,喜孜孜跨過小橋,笑道:“孩子,叫為師哪兒不找遍,原來卻在這兒,正好!正好!”


    一揚手中花盆,問道:“快來看,這是什麽東西?”


    皇甫靖連忙陪笑道:“這是返魂香嗎?”


    洪婆子用力點點頭,道:“正是呢!葉氏兄弟雖然奸猾,到底被為師把這寶貝先逼出來了。你在這兒正好,事不宜遲,趁午時之前,相助為師,替你師祖療治宿傷……”


    皇甫靖聽了一驚,道:“就是現在麽?”


    洪婆子笑道:“自然越快越妙,這東西得來不易,葉氏雙煞本不情願先獻出返魂香,被為師立*不過,用一塊‘鬼頭令’換了來。”


    皇甫靖駭然道:“師父已將‘鬼頭令’給了雙煞?”


    洪婆子道:“那有什麽關係,鬼頭令隻是當年你師祖和巫山拾音婆婆、哀牢山獨腳鬼王三人合設信物,事隔多年,未聞他們重出江湖,想來早已作古,給了他們諒也無甚大用。”


    皇甫靖卻道:“但是,當年師祖和兩位老前輩有約在先,見令如見本人,要是雙煞憑藉“鬼頭令”,將兩位老前輩請出山來,天下豈不要大亂了?”


    洪婆子笑容滿麵,道:“亂與不亂,且休管它,現今返魂香已到手,咱們快動手替你師祖療傷要緊。”一麵說著,一麵就舉步向石洞行去。


    皇甫靖大吃一驚,不由自主橫身攔住,笑道:“師父,您老人家忘了師祖的脾氣了?”


    洪婆子微微一怔,恍然笑道:“他以前恨我,那是因為我失手傷了他,現在我替他尋來曠世奇藥,轉眼就能使他散去的真氣重行凝聚,他哪裏還會恨我!”


    說著,又向洞口走去。


    皇甫靖急得冷汗這體,不得已,隻好想了一番謊話,伸手拉住洪婆子衣角,低聲說道:“師父,現在無論如何不能進去。”


    洪婆子詫道;“為什麽?”


    皇甫靖放低了聲音,故作神秘地道:“徒兒昨夜聽到葉氏雙煞攜了返魂香來到九華,心裏忍不住替師祖高興,偷偷趕來,欲向他老人家報個喜訊,師父,您豬他老人家怎麽說?”


    洪婆子臉上笑意已失,沉聲道:“他怎麽說?”


    皇甫靖道:“出乎徒兒意料之外,師祖他老人家不但不高興,而且罵了徒兒一頓,他老人家說:‘葉氏雙煞乃是詭詐小人,曲意結交。必有所求……’”


    洪婆子點頭歎道:“你師祖果有知人之明,他還說過什麽?”


    皇甫靖道:“他老人家又說:‘老夫縱橫天下,平生未受人點水之恩,豈能為了區區一株返魂香,便向洗心殿賣身投靠!’”


    洪婆子臉色越來越難看,垂頭道:“但是,人生能有幾個八十年,沒有返魂香,他隻有一輩子在石洞中受苦。”


    皇甫靖道:“徒兒也是這樣勸解他老人家,但師祖的脾氣,您老人家是知道的,未等徒兒說完,便把我轟了出來,同時叱令封了洞口,不許任何人再去打擾他老人家……”


    洪婆子長歎一聲,望望手中那盆“返魂香”,惋惜地道:“為師好不容易為他弄來這株奇花,假如棄而不用,未免可惜,寧可讓他事後怪我,咱們也要治好他的傷……”


    說著,又欲舉步向洞口行去。


    皇甫靖忙又橫身攔住,道:“師父請慢一些,徒兒還有話說。”


    洪婆子皺皺眉頭道:“孩子,今天是怎麽一迴事,你向來不是這般吞吐?”


    皇甫靖幹咳了一聲,陪笑道:“師祖他老人家最後還說:‘這幾日試著提聚真氣,自覺已略有進境,也許不需藥物,便能自愈。’所以,要徒兒轉報師父,洞門閉後,誰也不要去打擾他老人家。”


    洪婆子一聽這話,頓時麵泛喜色,道:“這活果真?”


    皇甫靖道:“徒兒怎敢瞞騙師父。”


    洪婆子喜得仰麵望天,輕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道:“謝謝菩薩保佑,多年來一線生機,如今果真實現了。”


    皇甫靖方自暗暗鬆了一口氣,不料洪婆子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低聲道:“孩子,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咱們快去助他一臂之力。”拉著皇甫靖,疾步向石洞奔去。


    皇甫靖大驚,忙道:“師祖吩咐過,任何人不能去打攪他啊!”


    洪婆子笑道;“唉!你知道什麽?當年為師下手點破他陽亢之氣的時候,終因夫妻情重,指力僅用了六成。你師祖真氣雖破,穴道並未受到太重的傷,這許多年,全以內腑淤血難除,所以不能將真氣練複。大約他終年然受倒懸之苦,如今淤血已經用內力逼住,不致散入血體,才能漸漸將散失的真氣凝聚起來。


    這雖然隻是個渺茫的希望,但時機一瞬即逝,以現今體力,實無法臻竟全功。咱們不必忌憚什麽,快些進去,合咱們兩人之力,正可助他早些凝聚真力,這樣對他隻有好處,事後他決不會責怪你就是。”


    一邊說著,一連已到了石洞門口,匆匆放下“返魂香”,便欲掀開那洞口石塊。


    皇甫靖想不到弄巧成拙,一時大感焦急,情不由己,急急上前按住那塊大石,急聲說道:“師父,咱們還是遵從他老人家吩咐吧!萬一當真打擾了他……”


    洪婆子笑道:“真是個傻孩子,師父難道會反害他不成?凝聚真氣,必須得內功有根基的人助力循導經脈,同時注意代其驅散淤血,如此難困之事,他獨力怎能達成?”


    皇甫靖急得冷汗直流,哀聲道:“師父,請您老人家千萬再依他一次吧!無論如何,現在不能進去驚攪師祖行功。”


    洪婆子微微一怔,道:“奇怪,你為什麽連師父也信不過?”


    皇甫靖隻差沒有哭出來,囁嚅道:“徒兒不願再見師祖熬受倒懸之苦,寧求師父原諒,好歹遵守師祖之意,至少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進去。”


    洪婆子默然片刻,終於鬆了手,歎道:“也好,咱們可以等在洞外,如果他行功順利,就不必進去了,一旦有了異動,卻不可大過拘謹。”


    皇甫靖含淚而笑,點頭道:“隻有如此,徒兒問心方安,師父也不致因而又忤怒了師祖。”


    洪婆子捧了那盆“返魂香”,偕皇甫靖並肩坐在草坪上,傾神注意,洞中仍無動靜……


    皇甫靖故意找些話題,跟洪婆子閑聊,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一則藉此分散她的注意,二則打發枯寂時光。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漸漸逝去,轉眼日已當空,巳刻早過。


    洪婆子突然漫慢顯出精神有些不能振作,不時舉手阿欠,神情也逐漸恢複了夜間的衰老之態。


    皇甫靖好心地道:“師父,午刻將至,線香功能也快盡了,不如暫請返寨休息,此地有徒兒護守,諒來不致發生意外。”


    洪婆子笑著搖搖頭道;“不!等候了數十年,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無論如何,師父也要守候到師祖功行圓滿,方願離開。”


    皇甫靖道:“但線香功能,隻能維持六個時辰,子不過午,效力將盡,師父恐怕受不住山中風寒?”


    洪婆子道:“那麽,你去向瑤夢丫頭替我再取一盤線香來吧!好歹熬過今天,要是你師祖真能僥天之幸,練複神功,這盆返魂香也許對我倒有用處。唉!這撈什子的線香雖能提神,這些年,用也把人用煩了。”


    皇甫靖登時一愣,靦腆笑道:“山中風大,何況師祖練功,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圓滿,師父先請迴去,一有消息,徒兒就趕到後寨來向您老人家報喜,這樣不是更好麽?”


    洪婆子笑道:“靖兒,你今天是怎麽搞的,總是一再要跟師父唱反調?”


    皇甫靖訕訕笑道:“徒兒是關心師父的身體。”


    洪婆子道:“既然如此,你就照師父的話去做,線香在經書櫥中,瑤夢知道,你快去快迴,不必勸我離開了。”


    皇甫靖既不敢再辯,又怕自己一旦離開之後,洪婆子會撞進洞內,驚攪了寧無缺為祁連鬼叟療傷續脈,一時間期期艾艾,十分難決。


    洪婆子臉色一沉,不悅地道:“孩子,你是有什麽事瞞了師父不是?怎的總是吞吞吐吐,好像有什麽難言之隱的模樣?”


    皇甫靖心頭一震,當時驚出一身冷汗,慌忙站起身來,含笑道:“師父且歇一會兒,徒兒即去便返。”


    說罷,偷偷望了石洞一眼,一橫心,無可奈何轉身掠上竹橋。


    洪婆子目送他繞過了小山,搖頭自語道:“這孩子,一向穩重,今天不知怎的,竟有些神不守舍的樣兒,真是奇怪!


    說著,虔誠地跪在洞前,合十仰天祝告道:“菩薩!菩薩!洪門薑氏,前因諫阻夫君,迫得下手點破夫君真氣,遺恨數十年,愧悔無及,天幸夫君恢功有望,願菩薩早賜神通,助其立脫苦海,薑氏寧願減壽削福,終生茹素禮佛,一切禍災,由薑氏一身擔之……”


    禱祝至此,老淚籟籟而下,業已悲不可抑。


    正當這時候,突然一聲低弱的呻吟飄送入耳。


    洪婆子一驚之下,揮袖拭去淚水,飛快地從草坪上長身而起。


    他凝神傾聽,呻吟之聲又像沒有了,迴目四望,也不見有任何人影。


    洪婆子大感訝詫,心忖道:“這真是怪事了,分明聽得有人呻吟,難道我真是老了?”


    凝神又等了片刻,除了山前飛瀑傾瀉之聲,山中寂然如故。


    洪婆子搖搖頭,苦笑道:“唉!歲月不饒人,準是時刻將至,耳朵已經不管用了……”


    誰知一念未已,突又聽得一聲低沉的呻吟……


    洪婆子心神一震,似辨出那呻吟竟是從石洞中傳出來的。


    “這還得了!”


    她機伶伶打個寒噤,身形一閃,已到了洞口。


    側耳傾聽,果然,洞中又傳出第三聲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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