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長歎了一口氣,麵色變得十分憂愁,語調低沒,喃喃說道:“做娘的自從失手傷了你們爹爹,數十年來,茹素禮佛,不問世事,武林中早就沒有洪婆子這份名號了,娘已經心灰意冷,隻盼能眼見你們平平安去過日,今生別無他求。洗心殿新近崛起江湖,是非正多,你們為什麽一定要惹火上身,好好安靜日子不過,卻要卷人武林恩怨是非中呢?”


    這番話,說得世故而深沉,寧無缺隱身峰下,也聽得不住點頭,暗想道:這洪婆子雖然出身邪道,倒不失安份之人。


    忽聽洪鐵山道;“娘的苦心,孩兒們那有不知之理,但是,娘卻沒有想到,那洗心殿的對頭,也就是爹爹當年的對頭,孩兒們正為了替爹爹他老人家泄忿雪恥,才與洗心殿交往的。”


    洪婆子聽了,神色微微一動,道:“你說花月娘那老家夥重臨中士,是為了劍聖秦昌?”


    洪鐵山道:“正是,前不久,花月娘在洞庭總壇一戰,已將劍聖秦昌傳人,少寧山茹根庵主百忍師太殺死,這也算代爹爹出了一分悶氣……”


    洪婆子插頭道:“那是花月娘與秦家一段私怨,怎可把功勞記在咱們份上。”


    洪鐵山又道:“但人家千辛萬苦,費盡心機,弄來一件返魂香奇草,不辭千裏,專程送到九華山來,隻這份誠意,娘怎好不見見人家?”


    洪婆子一聽“返魂香”三個字,眼中神光突然炯射數尺,驚道:“他們已經找到黑心居士的地底石府了麽?”


    洪鐵山笑道:“誰說不是呢!但花月娘雖得奇寶,不敢自珍,聽說爹爹他老人家急需此物,立命葉氏護法親自送了來……”


    洪婆子不待他說完,揮手道:“別說了,你先迴去,就說為娘答允麵見他們一次,叫他們在前寨大廳上候著!”


    “孩兒遵命!”長身而起,抹頭如飛而去。


    皇甫靖待銀鉤洪鐵山去遠,忍不住輕輕問:“師父,您老人家準備答應入盟洗心殿了?”


    洪婆子苦笑一聲,歎道:“他們處心積慮要拉我下水,豈知我一身功力早已傾注給你,全仗線香提神,每日焚香一盤,武功可以恢複六個時辰,但子不過午時,除了這段時間,直如一個衰邁的老婆子毫無異樣,對他們有何用處?”


    皇甫靖垂首道;“徒兒得您老人家天高地厚之恩,白活了十餘年,並無寸功報效師門,但是,徒兒卻要求您老人家,千萬不可答應洗心殿入盟邀請。至於療治老人家宿傷的藥物,徒見踏遍天涯,也會尋覓得到的。


    洪婆子愛憐地摸摸他的頭頂,喟然道;“好孩子,難得你這番壯誌,但‘返魂香’天下珍品,可遇而不可求。師父忍辱偷生數十年,每夜焚香祝濤上蒼,在香案前另設一把交椅,莫不是為了彌補當年失手之過,你師祖在岩洞中倒懸了幾十年,沒有返魂香,怎能解救?


    “不過,咱們隻要不讓葉氏兄弟知道我一身功力已全部注給了你,師父拚得一命,且先把返魂香弄到手再說。”


    皇甫靖還待分辨,洪婆子卻已站了起來,道;“靖兒,走吧!別難過,記住師父的話。”


    洪婆子袍袖一抖,當先掠下峰頂,疾向寨中馳去。皇甫靖卻未立即跟走,低頭在一塊大石上匆匆寫了幾個字,然後才掃了峰下一眼,展步離去。


    寧無缺躲在草叢中,隻覺那皇甫靖臨去時一眼,似乎正射向自己藏身之處,心中一動,連忙掠登山峰,卻發現大石上留著幾個字,寫的是:“暫勿離開,略候即返。”


    他心頭一陣迷惘,看他臨去時神情,這幾個字八成是特意留給自己的?


    於是,他揮手拂去石上字跡,就坐在過頭,耐心地等候著。


    等了頓飯之久,皇甫靖果然獨自奔了迴來。


    他一見寧無缺,已不複有先前那股盛氣淩人的姿態,含笑拱手道:“寧兄真好大膽;得脫牢籠,猶不甘心遠走高飛,卻私自潛入莊中,跟蹤家師,幸虧是我看見,要是落在家師眼中,豈不壞事?”


    寧無缺也含笑答道:“魅魎技倆,難瞞高明,但寧某並非心存惡念,隻是不甘武林正道,從此沉淪罷了。皇甫兄留下小弟,欲何區處?”


    皇甫靖正色道:“小弟雖出身邪道,卻不是窮兇極惡之輩,前次邀鬥,聊以相試而已。寧兄如不以正邪異途相鄙視,小弟有幾句心腹話,欲與寧兄一談。”


    寧無缺爽笑道:“武林殊途同歸,原無正邪之分,善惡係於一念之間,皇甫兄絕藝超人,小弟正思高攀,有何賜教,洗耳恭聽。”


    皇甫靖露出一抹滿意地微笑,但笑容一閃便逝,複又正色道:“事機已急,一切經過,寧兄懼已看見,現家師已被葉氏雙煞所惑,迫得應允入盟洗心殿,此事殊非家師本願,但事屬不得已,小弟如不明言,寧兄隻怕永難想透。”


    寧無缺忙也肅容道:“正要受教。”


    皇甫靖歎息一聲,道;“這話要從多年前說起,誠如寧兄所疑,家師武功,全係出自祁連鬼叟親傳,那時武林三鬼盛名如日中天,家師卻極年輕,師徒之情一變而為男女傾慕,不久,使委身嫁給了師祖……”


    寧無缺“哦”地一聲驚唿,頷首道:“方才竊聽令師談話,正感不解,原來竟是如此。”


    皇甫靖接著又道:“家師委身於師祖之後,原也算得是一對神仙伴侶,不料其後師祖在玉女峰一戰,敗於劍聖秦昌之手,從那時起,便在九華山建莊隱居。師父力勸他老人家從此絕意武林,但願下半世雙宿雙飛,悠遊林泉。但師祖卻耿耿於黃山挫敗之恥,雄心不甘輕棄,立意要練成一種絕世毒功,報複黃山玉女峰上一劍之辱。


    那時候,師父已經生下大師兄,同時又有了身孕,苦諫無效,使在師祖練功的時候,一橫心,點破了師祖陽亢之氣,使他老人家一身功力盡破,從此無法離開九華山一步。


    但是,這辦法雖然達到了阻止師祖尋仇的目的,從此,一對恩愛夫婦,卻變成了不世大仇。師祖獨自居住九華絕頂一個岩洞中,數十年來,沒有再跟師父交談過一句話,而且更因陽亢穴道點破,每日須以繩索將身子倒懸洞頂,才能使體內淤血不致泛及丹田,其苦不堪。


    師父下手之後,料不到竟得到這種惡劣後果,也就心灰意冷,隱居後寨禮佛誦經,不肯再將全部武功傳給兩位師兄,而且,每夜誦經的時候,一定要設置兩張交椅,一張自坐,另一張留給師祖,藉以贖洗心中內疚之情。


    這樣又過了多年,師祖仍然不肯原諒師父苦心,夫妻反目成仇,似已永無化解的可能了。師父傷心之時,才將一身功力暗中傾注給我,而自己卻寧願熬受衰邁老弱之苦,隻是依仗一種能暫時使真氣凝聚的線香,每日維持六個時辰活動,以作對當年憾事的自我懲罰。


    然而,她雖然已經這樣折磨自己,卻仍然無法得到師祖的諒解。”


    皇甫靖在一聲悠長的歎息聲中,說完了這段武林秘辛,蒼白的臉上,不知何時,已掛下兩行晶瑩的淚水。


    寧無缺也被這聳人聽聞的師徒畸戀所感染,默然許久,才問道:“由皇甫兄這些話中,可見令師心性正直,上體蒼心,下憫黎庶,假如不是令師,今天武林之中,不知又將是何種局麵了。”


    皇甫靖慰藉地點點頭,道:“但是,家師卻為此事耿耿於懷,抱愧數十年,每當她想到當年絕情下手的事,常終宵輾側,無法人睡。夜靜更深之時,常藉線香之助,使功力提聚,獨自跑到師祖所居石穴前,長跪飲泣,請求師祖原諒,但是,每次除了一片冰冷寥寂,師祖甚至連一句話也不願跟她說……”


    寧無缺突然心中一動,問道:“令師祖所居石穴,就在九華山中?”


    皇甫靖點點頭。


    寧無缺又問:“他老人家飲食之物,如何供應呢?”


    皇甫靖道:“全由小弟一人按時給他老人家送去。”


    寧無缺心頭一跳,忙道:“不知皇甫兄可願導引小弟,前往拜謁令師祖?”


    皇甫靖眼中精光攸射,微訝道:“你要見他老人家何事?”


    寧無缺笑道:“令師祖乃武林耆宿,難得機緣,自當拜竭。”


    皇甫靖歎道:“可是,他老人家在石穴中,每日必須倒懸洞頂,熬受無邊痛苦,脾氣變得十分暴躁古怪,寧兄還是不見的好。”


    寧無缺道:“正因他老人家終日然受洞頂倒懸之苦,小弟才急於求見。”


    皇甫靖初時一怔,但略一細想,臉上登時掠過無限驚喜興奮之色,情不自禁,一把握住寧無缺雙手,搖撼問道:“寧兄,寧兄,你真有把握能治得好他老人家?”


    寧無缺笑道:“雖無把握,但何妨一試?”


    皇甫靖大喜,跳起身來,道:“隨我來!”


    身形疾轉,領著寧無缺疾然向亂山之中奔去。


    行約數裏,已遠遠離開了洪家寨,山中怪石鱗峋,奇突睦峨,僅有一條羊腸小道可通,這條小路,也就是皇甫靖平時輸送飲食必經之路。


    皇甫靖領先繞過一處飛瀑,指著前麵一道竹橋道:“過橋右轉,飛瀑後背,便是一師祖困居的石穴。”


    寧無缺順著他所指方向望去,但見這山頭雖不甚高,但都綠茵遍野,景色迷人,一道小小飛瀑臨空掛瀉,碎玉濺珠,在山腰下匯成一個小水潭,綠水一灣,上架翠竹小橋,對岸便是一片約有七八丈寬的草地。


    他微微頷首,跟著皇甫靖緩步踱過竹橋,心裏卻一直在想:似這等幽雅境地,祁連鬼叟若是功力未失,偕眷傲嘯林泉,將是何等美事,即使在此終老一生,也應該再無憾恨了。偏偏一個“名”字勘它不破,竟終得洞頂倒懸,熬受無邊痛苦,麵對美境,複有何情趣可言?


    想著,不期然發出一聲感歎。


    皇甫靖恰在此時停住腳步,輕聲道:“家祖秉性剛烈,是否願意外人踏入石穴,尚未可知,寧兄請暫委屈稍待片刻,容小弟先往通報一聲如何?”


    寧無缺含笑道:“理當如此,但皇甫兄最好暫時別提小弟來曆,倘能僥幸得邀麵謁,再見機而言,比較妥當。”


    皇甫靖道:“這個小弟自然領會,不勞掛慮。”


    說著,供一拱手,便舉步轉過小山背側而去。


    寧無缺立在草地上,負手閑眺,心中卻思潮起伏,顯得十分緊張,因為,能不能消餌三鬼重出江湖這件巨禍,端看他能否治得好祁連鬼叟宿傷,而且,縱或治好了鬼叟傷勢,是不是能更進一步化解當年怨仇?憑良心說,他是一點把握也沒有的……


    過了半盞熱茶光景,皇甫靖滿頭冷汗,從山後疾步而出


    他一邊走,一邊不住舉袖抹汗,遙對寧無缺叫道:“寧兄快請過來……”


    寧無缺一怔,低聲問道:“令師祖怎麽樣了?”


    皇甫靖神色慌張道:“他……他老人家……妄運真氣……現在……現在……”


    寧無缺察言觀色,頓知事有變故,無暇再問,腳下一抬,飛步奔過小山。


    山後臨近草坪,果有一個深約丈許的石洞,洞口一塊巨石已被移開,足以一眼可見洞內鑿有石桌石床,卻有一個滿頭白發,容貌枯槁的老人,腳上頭下,倒掛在洞頂一隻特製鋼環上,此時正麵泛赤紅,雙手下垂,就像一隻剝了皮掛在肉構上的山羊。


    寧無缺心知這人便是當年名震武林的祁連鬼叟,當下一頓雙腳,貼地疾掠,徑自飛入洞口。


    五指一搭鬼叟脈門,隻覺他體內真氣業已散透內腑,此時胸腔中淤血下行,滲人脈門,性命已奄奄一息。


    皇甫靖焦急地問:“寧兄,你看他老人家還有救麽?”


    寧無缺劍眉深鎖,搖搖頭道:“他心脈已斷,真氣破散,加以從前鍛練陽亢之力,體內氣如烈火,要是隻這般倒懸在洞頂,尚可保全丹田不被淤血侵蝕,但是這一妄運真氣,穴道崩裂,再也控製不住體中熱血亂竄了。”


    皇甫靖霍然驚道:“寧兄是說,已經不能救治了?”


    寧無缺肅容道:“能否迴天有術,此時尚難遽斷,且讓小弟姑妄一試如何?”


    皇甫靖連連點頭道:“寧兄快請動手,隻要能留住師祖性命,別說小弟,便是家師,也將終生感戴寧兄厚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極限大魔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何以尋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何以尋歡並收藏極限大魔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