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守義眼睜睜看著三老轉入壁後,木然半晌,竟說不出一句話,好一會,才懶洋洋的站起來,聳聳肩,道:“一番心思,不想竟全屬白費,三個老東西,居然頑固如此。”


    霍元笳更是怒容滿麵,冷笑道:“爹!他們不容置辯,拂袖而去,難道咱們就不能用強……”


    霍守義臉色一沉,斷喝道:“噤聲!”左右望了一陣,又道:“帶他迴去,為父自有他計。”


    霍元笳沒有好氣地踢了一腳,吼道:“滾吧!還待在這兒惹氣麽!”


    寧無缺挨了一腳,終於忍了一口氣,低頭退出“三聖宮”,心裏卻反感一絲安慰,因為,他雖不獲諒於三聖宮,最少還沒有為虎作倀,幫助霍氏父子,作什麽虧心之事。


    迴到石屋,暗暗取出阿紫拋給他的字條,展視之下,隻見條上寫著:“今夜三鼓,守候窗下,婢將導引夜人後宮,晉謁三聖,脫身並非無望,萬盼忍辱耐心,毋忤逆霍爺子。”


    看了這張字條,他仰麵籲了一口悶氣,恍然忖道;啊!原來三聖竟是故作如此,那一腳,挨得真是太值得了。


    這一下午,寧無缺總無法使自己平靜下來,時而負手徘徊,時而躲在窗後向外偷窺,整整半日,阿紫並未再送飲食來,而廊下花後,仍有兩名挎刀大漢,遙遙守望著石屋。


    天色慢慢暗了,寒風吹動園中樹枝,陰影婆婆,有如鬼魅。


    寧無缺困處石室,一麵算計著時刻,一麵卻暗暗替阿紫焦急,皆因園中守望臨視之人始終不斷,用什麽辦法才能偷進園來?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黑盡,遠處已傳更鼓響。


    寧無缺緊捏雙拳,匆匆束紮衣襟,一顆心,險些要從口腔裏進跳出來,接著,是二更……三更……


    驀地,窗外已響起極輕微的叩擊之聲。


    寧無缺心頭一陣狂跳,撥開窗檻,月光下,果見阿紫渾身勁裝,背插長劍,站在空外花樹叢中,向他不住招手。


    寧無缺翻身跨出窗口,蹲身隱在花叢中,忍不住低聲問:“姑娘,你怎能偷進園裏來呢?”


    阿紫沉聲道:“今夜園中巡邏守望的,是我哥哥和他的好朋友,三更才換他們值夜,所以不要在初更,但咱們務必須在天亮之前,悄悄趕迴來。”


    寧無缺鬆了一口氣,又道:“三位老菩薩所居之處,戒備森嚴,隻怕全是霍氏父子爪牙,怎能進去?”


    阿紫探手拉住腕肘,低聲道:“公子隻管跟我來,腳下放輕一些。”


    寧無缺被她握著手腕,躡足貼牆而行,掩掩遮遮。繞到園門,黑暗中突然竄出一個挎刀大漢,沉聲問:“是阿紫妹子麽?”


    阿紫頓住腳步,悄聲道:“哥哥,怎麽了?”


    大漢湊身過來,向寧無缺點頭為禮,道:“霍守義正在上房密議,暫時不致查問。妹子快去快迴,千萬不可耽擱,萬一暴露,咱們都沒有命了。”


    寧無缺感激地道:“多承大哥鼎力成全,但能脫身,必不忘大哥厚恩。”


    阿紫道:“這是我哥哥楊治,今天夜裏,後園歸他巡守。”


    楊治急聲道:“快去吧!秘道口,我已囑沈二哥等候多時了。”


    寧無缺跟著阿紫,疾步出了後轉園,順著風火牆向北轉過一條橫街,一閃身,進入一家燈光昏暗的房舍,阿紫掩上房門,拉了寧無缺,徑奔內室。


    房舍中陳設極為簡陋,內室中也隻有一床一桌,這時,已有一個二十餘歲粗壯少年,等候在房裏。


    那少年見了阿紫,一句話沒說,雙手握住床沿,用力一掀,“軋軋”一陣輕響,木床翻起,露出一個陰暗的地洞。


    阿紫向他點頭示謝,徑自拉住寧無缺,循石級進人了地道,那少年緊跟著又拉動床榻,封閉了洞口。


    阿紫長籲一聲,這才鬆了寧無缺的手,從懷裏取出火把子,點燃了在前引路。


    地道曲曲折折,地勢漸漸上升,寧無缺一麵低頭行走,一麵惘聲問:“姑娘,這地道是通往三位島主居處麽?霍家父子久居島上,難道他們不知道?”


    阿紫應道:“這是近一年內,由我哥哥和少數幾位不甘心附從霍守義的誌士,偷偷挖掘而成,原來準備萬一有變時,可以護衛老島主脫身,今無公子是第一個使用的人。”


    寧無缺又問:“霍守義父子既然早有野心,三位島主為什麽不下手除了他們?”


    阿紫輕歎道:“公子哪裏知道,那霍守義盡得三位老菩薩真傳,又習過‘逆天大法’,一身武功,已難有匹敵,這些年來廣樹黨羽,其勢已固,何況,老島主年紀已經大了,一旦正麵衝突。未必更能一舉製取得了他。”


    寧無缺道:“這麽說,今天霍元笳所說的話,竟是真的?”


    阿紫冷笑道:“他口裏怎會吐出真話來,‘逆天秘錄’,確有其事,但是,經過情形,全不是他說的那樣。”


    寧無缺忙道:“姑娘可願為在下一述?”


    阿紫一邊走,一邊道:“他告訴的話,可說恰好與事實相反,藍霍都是三位老菩薩傳人,這是不錯的,但逆天秘錄,卻根本不是霍守義所發現。”


    寧無缺問道:“那麽,是誰發現的呢?”


    “藍鏡齡。”阿紫接口道:“當時,藍鏡齡毫無私心,欣然將秘錄呈現於三位老菩薩,經過老菩薩體悟秘錄武學,才發現逆天大法,正可補各種武功之短,譬如三聖本門武學,習後不能成家娶妻,若得逆天大法為補,就可以無礙結婚生子,老菩薩一喜,便有意將三聖一門,由藍鏡齡繼承。”


    “後來為什麽又生變故呢?”


    “那是因為霍守義年齡較大,又為首徒,老菩薩怕他不服,為示公平,便同時將‘逆天大法’,分傳藍霍二人,約定以二年為期,一年之後,二人同時娶妻,第二年,再考驗二人修悟進度,誰的修為好,誰便是三聖島的繼承者。”


    寧無缺脫口道:“這辦法很公平,難道霍守義反對?”


    阿紫冷哼道:“當時他怎敢反對,但霍守義為人奸詐,心裏已暗萌歹念,他心知師弟武功修為在他之上,於是,等到一年之後,雙方都已娶妻,便暗下毒手,趁藍鏡齡練習逆天大法之際,用歹毒的‘石虎香’磨粉,撤於師弟練功室中,使他內腑中毒,偶一倒運真氣,竟走火人龐,半個身子,陷於麻痹。”


    寧無缺驚道:“啊!好毒的手段。”


    阿紫繼續說道:“歹毒手段還不止此呢!藍鏡齡中了暗算,明知是師兄做的手腳,但卻顧念同門之情,不肯拆穿他的虛偽麵目,便向三位老菩薩坦承真氣練岔,無法如約與師兄競爭繼承之位,三位老菩薩大失所望,不得已,隻好將‘當家’的重任,付托了霍守義。”


    寧無缺道;“那他總該是滿足了?”


    阿紫憤憤道:“霍守義卻心猶未甘,總是疑心生暗鬼,以為三位老菩薩必對師弟藏了私,未肯將‘逆天秘錄上的精粹武功,向他公開,一再逼問師弟,藍鏡齡無奈,隻得獨自駕舟,離開了三聖島。”


    寧無缺慨然道:“這樣,他總該罷手了?”


    阿紫冷笑道:“他不但不肯罷手,從此更起惡念,立意謀奪三聖島島主寶座,表麵上收養藍家孤女,實則開始廣布黨羽,準備逆師叛祖。”


    寧無缺插口道:“他的野心,三位老菩薩知道?”


    阿紫道:“自然知道。”


    寧無缺訝道:“那,為什麽不趁他未成氣候,早些下手,除此禍根?”


    阿紫喟歎道:“老菩薩不是沒有除禍之心,實則心有餘而力不足。”


    寧無缺道:“為什麽?難道憑三位老菩薩的絕世玄功,還製服不了霍守義?”


    阿紫搖頭道:“這是一樁絕頂秘密,天可憐見,這些年,尚未被霍氏父子知悉,否則,三聖島早該改名霍家三島了。”


    寧無缺正要追問原因,不想已行抵地道盡頭,阿紫滅了火褶子,貼耳在底壁上傾聽了一會,又屈指輕彈了三長兩短暗號,片刻,石壁“呀”然而開。


    跨出地道,置身處境是一間密不透風的密室,室中僅有一名十四五歲小丫環掌燈而待,低聲道:“三位老菩薩已經等了許久,寧公子快隨我來。”


    寧無缺慌忙肅容整襟,緊隨那少女,轉往密室後一間羅幔低垂的臥室,一腳跨進門去,眼前頓時一亮,隻見室中設有三張錦凳,三至已赫然端坐凳上。


    寧無缺俯首而入,緊行幾步,屈膝跪倒,輕聲道;“晚輩寧無缺,叩請三位老菩薩金安。”


    三聖睜目注視他半晌,目光竟充滿慈祥和親切,於白日殿上迥然不同,仍是當中的一位開口,柔聲道:“孩子。日間殿上,委屈了你了。”


    寧無缺垂首道:“晚輩愚魯,未能有為菩薩分憂,愧作實深。”


    老人搖搖手道:“好孩子,起來說話。”


    寧無缺應命再拜立起,目光微抬,三位老人都對他注目微笑,不約而同讚道;“好一個資質俱佳的天縱之才,可惜一身真氣,竟被破了。”


    左首老人感歎道:“我就說吧!如冰那丫頭眼高於頂,既是約來的朋友,豈會庸俗?”


    右首老人也接口道:“孩子,你在什麽地方遇見如冰?快說出來,說得越詳盡越好!”其餘二老也同聲催促,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寧無缺便將自己途中缺少盤纏,竟欲押當母親故物,跟藍衣少年相識經過,詳詳細細述了一遍。


    三老聽了,不住地歎息!


    “那丫頭,人本聰明絕頂,但她負氣一走,對老夫三人毫無思念之心,難道她心裏還怨恨著我們?”


    阿紫在傍接口道:“依婢子看,如冰姑娘不但時時思念著三位老菩薩,而且,現在隻怕正兼程趕路,要迴來看望三位老菩薩呢!若不然,她為什麽跟寧公子相約三月為期,又什麽一見麵就道出三聖島身份?”


    左首老人點頭道:“這話也有道理,我說如冰丫頭絕非負情寡義之人,她一定會迴來。”


    右首老人轉麵又問寧無缺道:“好孩子,你再說說,好端端地怎會把一身真氣都破去了?”


    寧無缺黯歎一聲,從十年藝成返家,遭逢慘變說起,以後君山趕會,中毒得救,如何錯識殷無邪,蒙受不白之冤,嶽陽城中遇見恩師,無法表白心跡,自斷心脈破除真氣這段經過,扼要簡練的陳述一遍。


    三聖聽了,個個聳然動容,坐在正中的首聖憤憤道:“這麽說來,其錯全在那北天山落鳳頭陀這和尚,識人最貴知心,他既然信不過你,當初就不該以本身真力,助你祛毒,一旦援以玄功,就該全予信任,怎能被幾句讒言謠言所惑,就硬逼你自斷心脈廢去武功,這和尚真是太豈有此理了。”


    寧無缺連忙跪下,俯首道:“人言如刀,往往令人百日莫知,此事隻怪晚輩閱曆粗淺,徑顧一意孤行,以致不諒於天下。洗心殿更趁機推波助瀾,欲陷害晚輩於萬劫不複惡名,那時武林中人人如此宣揚,親如授業恩師尚旦難以剖解,何況公孫老前輩。”


    二至愛憐地頷首長歎道:“中原武林,是非最多,彼此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最是令人齒冷,所以三島子弟,向來嚴禁踏入中土!”


    寧無缺心中一動,借機忙道:“老菩薩聖明洞燭世情,晚輩衷心敬服,但三位老菩薩亦是中土人氏,讓他洗心殿肆虐,武林蒼生蒙辱,唇亡則齒寒,三位老菩薩何忍坐視。”


    二聖連連搖頭打斷他的話:“中原武林都死光了,與老夫何幹?天降劫運,定數難逃,正該那些奸詐傾軋的匹夫,好吃些苦頭。”


    寧無缺朗聲道:“老菩薩之言,畢竟流於偏激。晚輩想,中原盡多忠義正直之士,曆代武林豪俠,慨擲頭顱,豪氣千秋,可歌可泣之事,豈能因三數小人劣跡所掩蔽。再說,君子小人,普天下何處沒有,就如霍守義父子……”


    首聖突然一聲斷喝:“住口!”


    寧無缺倏地一驚,頓感失言,連忙垂首身道:“晚輩一時失禮,老菩薩務賜願諒。”


    三聖默默相對,好半晌,不言不動,但神情卻顯得十分激動,六道冷電般目光,不住在寧無缺身上掃視,足足過了盞條光景,首聖最先閉目擠落兩顆晶瑩的淚珠,長歎一聲。


    “唉……”


    接著,二三聖,也不約而同黯然發出一聲歎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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