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選睜開雙眼,一張布滿疤痕的大臉懟在麵前,一時來不及反應,險些被嚇得跳起來。


    “你輕點。”方選抬起胳膊,推開周顯的手,“想嚇死我啊。”


    “哥,羅家英到底是誰啊?”周顯一臉好奇地問。


    “迴頭我介紹你們認識。”方選不耐煩地起身,看見範文懷的隨從已經迴來,幾人正在低聲交談。


    見其醒來,範文懷快步走過來:“糧價又漲了。”


    “多少了?”方選問。


    “麥子每石五百文。”範文懷道,“市民都在各個糧鋪哄搶,生怕繼續漲價,那就更吃不起了。”


    說著朝門外的方向指了指。


    方選走過去,就見對麵的巷子裏,一群人擁擠在幾間糧鋪前,爭搶著要買糧食。


    “還真是!”方選道,“照這趨勢,很快就得漲到一千文一石。”


    “啊?”周顯聞言大驚,“這麽高?”


    方選點點頭,反問道:“假設每年產十成糧食,剛好夠養活十成的人口,突然有一年,糧食減產,隻剩下九成,那麽請問,糧價會漲多少?”


    “十成……九成……”周顯掰著手指算了半天,大咧咧說道,“漲一成!”


    鐵算盤和範文懷聞言,都“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不是一成嗎?”周顯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方選搖搖頭說道:“不可能是一成,而是……無數倍!”


    “為啥?”周顯好奇問道。


    “因為有一成的人必須餓死。糧價漲多少,就取決於那一成人能弄來多少錢!”方選解釋,“糧食的最低價格,會比他們的全部家當還要高。”


    “哦……”周顯恍然大悟,隨即又說道,“咱們城裏的糧食肯定不會讓人餓死吧?各個糧鋪怎會沒有存貨。”


    “有多少庫存的糧食,這並不重要。”方選繼續解釋,“重要的是,能買到多少。他有再多庫存,不賣給你,你一樣可能餓死。”


    “原來如此。”周顯點頭,隨即罵道,“這幫狗奸商!”


    “不用怕,自有招數整治他們。”說著湊到範文懷耳邊,細細吩咐一番。


    後者聞言點頭,拎著鐵算盤,帶著一眾隨從出門去了。


    看著範文懷遠去,周顯心中好奇,急忙問道:“是何招數?”


    方選卻不迴答,打算故意吊他胃口。


    剛才睡覺被周顯吵醒,弄得一肚子起床氣,為了維持人設又不能輕易發火,所以決定戲弄戲弄周顯。


    “到底是何種招數啊?”周顯又問。


    方選卻故意不理睬,任由他兀自發問。


    周顯軟磨硬泡許久,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於是幹脆換了個問題,“那羅家英是誰?你總能告訴我吧?”


    方選正在閉目養神,聽他轉變問題,知道其耐心即將耗盡,於是故意語氣輕蔑道:“此招名為移花接木,你太笨了,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什麽花?什麽木?”周顯坐到床榻的邊沿上,使勁朝裏擠,同時辯解,“我哪裏笨了?”


    “你還沒驢子聰明呢。”方選繼續挑逗。


    周顯立即從榻前坐起,麵紅耳赤道:“怎……怎可能?”


    方選“噗嗤”一聲笑出聲,翹起腳,抖動腳踝,嘴裏哼起了小曲。


    “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門外的大灰驢聽見曲聲,興奮地“嗯啊、嗯啊”直叫喚。


    “大兔兔,我在研究移花接木,你不要吵!”方選吼了一嗓子,驢子瞬間安靜下來。


    “哈哈哈。”方選大笑,“看,一說就懂,是不是比你聰明?”


    “那不成,我要跟它比比。”周顯擼起了袖子,快步出門。


    “你可別跟它動手啊。”方選坐起身,“你倆誰傷著可都不合適。”


    就見周顯快步走到驢子麵前,指著它的大鼻子喝道:“移甚花,接甚木?今個你不說個清楚,扣你三天草料!”


    方選頓時被逗樂,胸中的起床氣瞬間散盡,心情大好,正要同他解釋,卻見範文懷和鐵算盤迴來了,身後跟著幾個衙役和一群民夫,推著十多個木板車,車上拉著一個個麻袋。


    “這是收來的糧食?”周顯問。


    “這是府庫裏的存糧。”範文懷搖頭。


    在周顯疑惑的目光中,衙役和民夫合力將麻袋卸下,一包包抬進大門,擺在了貨架上。隨後由鐵算盤帶領著,拖著板車離開。


    趁著眾人忙碌的功夫,方選站在櫃台內,湊到窗邊,透過窗縫朝外觀察,果然又看見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你們這業務能力也太差了,當間諜當得這麽不專業。”方選直搖頭,“要是在我之前住那裏,我一個電話舉報,拿你倆一人換五十萬花花。”


    “這到底是作甚?”周顯突然又冒出來,指著貨架上的糧食問,麵前操作已經徹底把他整迷糊了。


    “移花呀。”方選笑道,“迴頭就接木。”


    這時,一個衙役匆匆走進大門,朝幾人行禮後說道:“興隆米鋪開始賣糧了。”


    “價格幾何?”方選問。


    “一百文一鬥。”衙役迴,“夥計讓我帶話,倘若軍需處要買糧,就隻收九十五文一鬥。”


    方選聽了,忙問範文懷:“一石可是十鬥?”


    由於對這個世界的度量衡,方選並不了解,所以經常要開口詢問。


    “沒錯。”範文懷迴,“一石是十鬥,一鬥糧夠一家三口吃個兩三日。”


    方選點點頭,在心裏大概估算了一下。


    富裕家庭年收入也不過十數兩,普通家庭月入更是不足一兩。按照目前的糧食價格,富裕人家也必須節衣縮食才能生活。而窮人家隻會更慘,甚至連飯都要吃不起了。


    方選麵色變得陰沉,擺手示意衙役繼續監視,同時思忖,這一會功夫又翻了一番,已經比平時漲了上百倍,周家確實也該出手了。


    “掛牌賣糧。”方選說道,“咱們賣九十文一鬥。範先生,快讓眾保長、裏長去通知所有居民,不論興隆米鋪賣價多少,我們都低一成,不過有一點,隻許市民買,不許任何商家糧販來買。”


    範文懷點頭,出門衝著衙役一番吩咐,隨後將門口牌子上的字抹掉,重新寫了一遍。


    “為何要賣糧?”周顯忙問,“不是要收嗎?”


    雖說他也知道,羅掌櫃的糧食很快就能到。但城內居民數萬,購買量必然不少。府庫中的糧食隻供給千餘人,是能堅持三五日,但麵對數萬張嘴,如何能滿足得了。


    “放心,他們不會買的。”方選笑道。


    周顯正納悶時,就見巷口有人出現,不多時,陸陸續續到來的市民將店門口擠得水泄不通。若非兩名兵丁持刀攔著,他們可能已經衝進門來了。


    方選急忙走到門口,先亮出城主令牌,鎮住場麵後,才大聲說道:“諸位,城內糧餉充足,大可不必擔憂。此番糧價高漲,乃是有人渾水摸魚,惡意炒作!”


    眾人聞言大驚,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此前周家散布大量謠言,誘導城內的輿論,讓所有人都以為,近期邊境正在打仗,商路不通,存糧即將耗盡,才把糧價越炒越高。


    如今突然聽到相反的言論,眾人卻都感覺難以置信。


    “城內府庫有大量存糧,本是做軍糧所用。”方選繼續說道,“倘若各位急需,可按市價的九成購買,也就是九百文一鬥。不過,倘若並非急需,就請等個幾日,新收的糧食不日即到,屆時多的是廉價麥子,各位再買也不遲。”


    眾人依舊將信將疑,繼續低聲議論著。


    方選又亮了亮令牌,“想必各位對我丁某人也有所耳聞,我在此保證,不會讓任何一人餓肚子。誰家急需糧食下鍋,來了要買多少,軍需處就賣多少。但凡無錢買米者,隻需到城北參與城防施工,即可有一日兩餐。”


    見眾人依舊猶豫,方選繼續勸解,“各位切莫上了歹人的當,買了坑人的高價糧!”


    說話間,鐵算盤帶著一隊民夫,又拉著十多輛板車趕來。


    “鐵先生。”方選擠過人群,迎上去問道,“府庫中還有多少存糧?”


    鐵算盤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準備說話,卻聽他說道,“大聲說,無妨的。”


    “咳、咳。”鐵算盤清了清嗓子道,“具體數額並未清點,實在是一時點不過來。我隻知十多板車拉了數趟,也未能運走十分之一。”


    此時範文懷也帶著人趕了迴來,走到麵前後說道,“府庫內都是陳糧,趕快都賣了吧,過幾日好存新糧。”


    隨後轉頭對周圍人說道,“各位既然來了,我再便宜些,八十文即可買一鬥,各位多買些走吧。”


    三人一番表演,看得周顯目瞪口呆。


    而人群的表現更為離譜,一聽說糧食降價,眾人不但未買,反而轉頭就走。隻有為數不多幾個人買了少許,其餘就都空手離開。


    實際上,他們家中大多都有一些存糧,隻不過是受了蠱惑,又見糧價大漲,生怕家中斷糧,才不得已搶購高價糧食。此時眼見為實,自然不願再當冤大頭,於是就都放棄了購買。


    見人群盡數離去,周顯歎道:“奇了怪,漲價時搶著買,如今廉價了,反倒沒人買了。”


    “人性如此。”方選笑道,“不必苛求。”


    對於這樣的狀況,方選早就經曆過無數次,從小到大,他或是親眼,或是通過互聯網,見證了生薑、大蒜、綠豆、洋蔥、番茄、板藍根、鹽、口罩、消毒液、酒精、鞋子、衣服等等無數廉價物品被人為炒高價格,賣出遠超實際價值的金錢。


    對於眼前這樣的場景,他早已見怪不怪。


    民夫們開始卸車,幾人有說有笑地上去幫忙,現場氣氛甚是和諧。


    而在離去的人群中,一個精瘦的年輕人突然離群,快步繞過巷子,走進了興隆米鋪的後院。


    院內布局和軍需處類似,同樣的四合院,同樣的前後通布局,不同的是,興隆的規模更為龐大,足足有超過軍需處三倍的建築麵積。


    年輕人走進廂房,跪地行禮,對著麵前臥榻上坐著四個人叩頭。


    一側是方選曾見過的周虎和周鈺父子,另一側則是一位麵貌老成的中年男子,他是興隆的大掌櫃王克。以及在中間位置的,是一位皮膚白皙,身材矮胖的富態長者,他正是周家的家主——周龍。


    四人圍在桌案前,正在品茗交談。見年輕人來到,不約而同停止了說話,隨後問道:“如何了?”


    年輕人立即將方才看到的一切詳細匯報。


    周虎點點頭,抬手將其屏退,隨後說道:“看來,這小子確實有點本事。”


    “啟稟伯父,啟稟父親。”周鈺拱手道,“此人不可小覷。”


    “哦?”周虎問,“何出此言?”


    “我曾與其有過交集。”周鈺迴,說出了他與方選三人的交手經過。


    不過他沒有照實講述,而是將過程演義一番,在他的描述中,方選氣度不凡,手下有兩員悍將,都是武功高強之輩,其中一人還與他交手,鬥了十多迴合,最終被他一招勝出。


    “公子果然英勇不凡,以一敵三,不落下風。”王克急忙奉迎。


    “此前他曾單騎退敵,確實是有些膽色的。”周虎沉吟道,“不過依我看,不過一介武夫而已。”


    由於方選是奴隸出身,周圍人也都知道他不識字,而空城計的實施,隻有少數人知道是方選的主意,外人都以為是劉仲達的計謀。所以在大眾眼裏,都以為他隻是一個粗人。


    “那這糧價?”王克試探著問。


    三人齊齊將目光看向周龍。後者作為家主,一切事務都應由他定奪。


    “雕蟲小技。”周龍輕哼一聲,臉上的肥肉抖了一下,“障眼法罷了。”


    隨後說道,“就照九百文的價格,他有多少,我收多少!”


    三人立即會意。


    城內府庫中存糧不多,已經是不爭的事,否則今日怎可能下令口糧減半,那劉鶯鶯又如何能上門求購。此時方選的行為,不過是試圖通過安撫民心降低購買需求,達到穩定糧價的目的。


    一旦糧價下跌,城內屯了糧食的商戶感覺無利可圖,也就會跟著拋售。市場上糧食充盈,價格就會迴到原先的低價,那麽範文懷就可以大搖大擺地采購軍糧了。


    所以,這是一場關於信心的戰鬥。


    方選用盡手段,讓城內軍民相信糧食充盈,以逼迫糧價下調。


    周家則利用貨源優勢,加上輿論炒作,讓所有人相信缺糧才是事實,進而炒高糧價牟利。


    現在的關鍵,就是方選手裏的存糧。隻要周家人買光他的貨,方選就再無牌可打,隻能任由周家製定價格。


    “啟稟老爺。”王克拱手道,“那軍需處有規定,不許糧商收購,隻許市民購買。”


    “哼。”周龍嗤笑一聲,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這些許小事也要勞煩伯父!”周鈺慍怒道,“府中和店內多的是下人家丁,多遣些人去買就是了,我倒不信,小小一個丁威,能有多大能耐。”


    說話間,看向兩位長輩,見對方都在點頭讚許,心中頓時大悅。


    “公子所言極是。”王克訕笑,“是屬下考慮不周了,我這就去辦!”


    說話間快速起身,一溜煙出了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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