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江家,蕭風去了趟集市,提了一疊鎮紙,才慢悠悠往薛家去了。


    他的確住在薛家,不過卻跟座上賓沒什麽關係。


    昨天他易了容四處轉悠,運氣好得碰上薛家之人給剛滿七歲的小少主四處挑侍香童子,運氣不好得也不知那挑選之人長的什麽眼,明明該找七八歲的孩子,莫名其妙找上了他。


    他一麵嘀咕他好歹已經是十三歲的人了,一麵想著也沒地方去,便索性隨另外幾個孩子一同去了薛家,新奇哄了半日孩子。


    至於今早,他是偷偷溜出來的。


    薛家裝飾遠沒有江家的繁華,在外看著就像一普通至極的莊園,隻是這莊園稍微大了些。


    此時,莊園門口沒大人,隻台階上坐了個七八歲的孩子,癟著嘴,一臉委屈。


    蕭風遠遠看到,不由啞然失笑。


    還未走近,便見那孩子忽然抬頭看來,眸子亮了亮,然後站起來委屈喊,“你出去怎麽能不跟我說?”


    “其他人呢?”蕭風放緩了腳步,並不迴答,走近後隨意問。


    “憑什麽告訴你。”孩子氣哼哼一轉身。


    “那你怎麽知道我出來了?”蕭風拉著孩子坐下,微笑問。


    他並沒有一點身為奴仆的自覺。


    孩子也不在乎,委屈嘀咕道:“你身上有味道,沒了當然就是不在了。”


    “味道?”蕭風眨眨眼。


    他昨天就奇怪這孩子選誰不好,怎麽一眼就選了他當近侍,看來真不是他多想了啊。


    “跟別人的都不一樣。”孩子皺了皺鼻子,深深吸一口氣,補充,“很香。”


    蕭風嗆了口氣,他怎麽不知道他是自帶體香的,“什麽香味?”


    “不知道,很雜,好像……”孩子想了想說,又反應過來,一仰頭,“憑什麽告訴你。”


    蕭風聽得一頭霧水,便不再多問,“可你為什麽在這兒呢?”


    “哼。”孩子別別扭扭不去看他。


    蕭風輕笑說,“今日的功課我幫你,怎麽樣?”


    孩子呆了呆,連忙把頭轉過來,“真的?不對,你又不會。”


    蕭風眨眨眼,“我怎麽不會?”


    “你會?”孩子懷疑看著蕭風。


    蕭風提了提手裏的鎮紙。


    孩子哼了聲,再次站起來,背對著蕭風,“我替你把其他人都擋下了,算是扯平,以後不許亂跑,聽到沒?”


    蕭風微微勾起嘴角,默然不語。


    孩子等了會兒,見後麵人沒有迴答,不滿迴頭瞪蕭風,“飛也不行,否則我就跟父親說。”


    “小孩子太聰明,可不討喜。”蕭風低笑起來,站起身來,抬手在孩子腦袋上輕輕一敲,轉身推門進去了。


    差點信了這小鬼的胡扯,不過他可不會飛,隻是會飛簷走壁而已。


    孩子呆了呆,反應過來,大叫,“你迴來,我真會跟父親說……”


    他才叫了兩句,蕭風又從門後探出半個身子來,眨眨眼,“我收迴之前的話,快進來,否則我就鎖你在外麵了。”


    “你……”孩子又呆了呆,見蕭風當真要把他鎖在外麵,連忙跟了進去,心裏則閃過‘這……不是他家嗎?’的稀奇古怪想法。


    七歲的孩子,功課自然難不到哪裏去,不過識香,辨香,拓香而已,蕭風早年那些底子便夠了,隻是稍微浪費時間了些。


    等兩人忙完,已經晌午了。


    孩子去書齋交了差後被婢女帶去吃飯,蕭風卻被孩子的教導夫子單獨留了下來。


    然後,從屏風後麵又出來了一婦人,蕭風昨日見過,是那孩子的母親,很溫柔賢惠。


    孩子那麽大張旗鼓,甚至將大門附近的守衛都趕走了,大人們不傻,看不到也是能猜到的。


    “告訴嬸嬸,你怎麽出去的,出去幹什麽了,好嗎?”婦人看著蕭風的眸子,柔柔說。


    她腰間的香囊暗暗散出幽眇的香氣,圍繞兩人周身。


    調香師,自然是要用最擅長的東西的。


    蕭風卻退後一步,果斷出了香氣的包圍圈,誠實說,“我跳牆出去的,去了趟江家。”


    他本就沒打算掩飾,否則越拖越麻煩,而他討厭麻煩的東西。


    兩個大人不出意料皺起了眉頭。


    蕭風接著說,“放心,我沒什麽企圖,隻是在這裏借宿,嬸嬸若不放心,不如去江家打聽一二。”


    兩人默然不語,都定定看著蕭風。


    麵前的少年容貌平平,眉眼間盡是鎮定自若,微微含著笑,看久了竟恍惚讓人不敢直視,覺得莫名窒息。


    兩人都不由收迴視線來。


    蕭風輕笑了下,“那我便呆在這裏。不過若詩涵找我,嬸嬸可要替我擋下了。”


    他淡淡笑著,有些意味深長,那雙眸子才褪去天真,卻更清澈無辜,竟然讓兩個調香師的心都亂了起來。


    婦人與身邊老人互視一眼,然後,婦人心煩意亂點點頭,倉促離去。


    匆忙得似乎一息時間也不願呆下去。


    “夫子若心煩,不如點一炷‘寧息’,也好寧氣凝神。”蕭風微笑說。


    “你……”老人身子一顫,愕然看向蕭風。


    他身上的確有‘寧息’,可他不曾拿出來,這少年是怎麽知道的。


    “嗅出來的。”蕭風輕笑說,“學生有些疑惑,不知先生可否解惑?”


    老人並不迂腐,怔了下,點頭道,“自然。”


    能成為薛詩涵的夫子,老人的學識淵博自不用說,一下午,蕭風便詢問調香一道上的難題。


    吃了一次虧,蕭風自然不打算再犯同樣的錯誤。


    期間,薛詩涵幾次跑來找蕭風,不過都被老人趕了迴去,最後便迴房間一個人生悶氣去了。


    臨近傍晚的時候,婦人再次迴了書齋,還跟了個麵目文雅的中年人。


    與此同時,帶來的是一縷幽香。


    然後,中年人身形一閃,一瞬便到蕭風身前,寒光一掠,竟是一柄軟劍,自蕭風腰間纏繞,一劍得逞,就要攔腰斬斷。


    蕭風麵色不變,隻平靜伸出雙指輕輕捏住軟劍,衣袖微微一抖。


    軟劍便似倏忽如劍,鏗一聲筆直,難動彈分毫。


    男子轉動劍鋒,劍生藍華。


    蕭風卻已鬆手向後退去,輕輕說,“我不曾在意,你又何必如此。”


    男子驟然收手,沙啞說,“多謝。”


    蕭風不急不緩走迴來,“薛家主這負荊請罪的方式倒是特殊,隻是你便不怕我真殺了你?”


    男子默然不語,隻是額上早已冷汗涔涔。


    他不清楚少年的性子,卻打聽出了少年在江家的一係列雷厲風行手段,不講任何情麵,所以生怕牽扯到薛詩涵,想了一下午才想到幹脆讓少年將火氣都撒在他身上如此荒誕無稽的方法。


    至於跪地求饒,說不定是有用的,可驕傲如調香師,都是自負人上之人,怎麽可能去做。


    蕭風輕笑了下,“我來薛家是自願,薛家主這次的莽撞,我叨嘮一日,如此便一筆勾銷了。”


    然後,他打了個哈欠,轉頭看向婦人,“既然嬸嬸信了,我可能迴去了?”


    婦人呆了呆,連忙點頭。


    蕭風便慢悠悠出了書齋。


    三人對視一眼,麵色皆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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