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酒和約翰森博士在禮品商店裏買完戒指後,她把博士送迴了住處,然後自己又離開了。


    約翰森博士知道她要迴到伊莉雅身邊去,分別前給了她一個父親般溫情的擁抱:“親愛的孩子,一直以來,我都沒能親口告訴你,能夠給予你一次重生的機會,足以令我死而無憾。我希望你能將那個日子看作是重生之日,而非是絕望的人生末日。”


    沈酒迴抱了他:“博士,你已經給了我很多次重生的機會。”


    約翰森博士的肩膀和後背不再挺拔,這位曾經意氣風發、才華洋溢的科學家,已經是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了。


    兩人一起走過了十幾年,從戰爭時期的實驗室走到最殘酷的戰場上,再到末日般的政治清算,從審判中走向真正的自由。其實沈酒並不孤單,他們同生共死過,約翰森博士已經是她最親近的家人了。


    沈酒的眼裏閃爍著平凡之人的感動,神情柔軟,變得極易讓人輕觸她緊閉的心扉,“博士,你相信這個世界會變得更好嗎?”


    約翰森博士頗感意外露出表情,隨後微微一笑:“美好是因人而異的,幸運者是少數中的少數,大多數人都活在混沌未覺知的狀態裏,人類的生命對宇宙來說,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動蕩和黑暗才是宇宙的常態。如果沒有人去做出一些改變,世界將會變得更糟糕。”


    他說了這一大段富有人生哲理的話之後,迴到了沈酒剛才那個問題上:“所以,我願意相信,世界會變得更好。”


    這是除了安德烈以外的第二個人,沈酒聽到了肯定的迴答


    。這無異於給沈酒的心靈和精神注入了強大的能量,她願意為了他們的信念就此奮鬥。


    約翰森博士語重心長地對她說道:“不過你不要把它看做是你的責任。我們這個星係的存在是宇宙大爆炸中偶然的一次結果。沒有’必然’二字。所以啊,偶爾有時候,你可以多享受人生。趁著伊莉雅還沒長大,趁著愛你的人還好好活著,拯救世界的事先放到一邊。”


    這些道理沈酒明白,她隻是無法完全安下心來,閉上眼睛,假裝看不見眼前的周遭,心安理得地過自己的生活。


    她躊躇了一下,說出了自己心裏一個深藏已久的擔憂:“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所以想盡可能地為伊莉雅的未來多做一些事。”


    約翰森博士立即臉色緊張地詢問道:“你怎麽會這樣想?是不是暗太物質又對你產生了什麽負麵影響?”


    沈酒揉了揉眉頭,說道:“可能是這段時間接觸了許多黑暗的事件和案子,我體內的殺戮欲望很重。在殺人的時候,我的心會完全靜下來,我甚至聽不到別的聲音了,就好像那段時間被暗太物質操控得失去了自我。殺戮一停止,我的意識就又恢複正常了。”


    “這個問題很嚴重。”約翰森博士擔憂道,停了下來,默默在思考著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又重新開口道:“其實我之前和二階森討論過,你體內的暗太物質會受到周圍能量和磁場的作用,間接影響你的大腦和神經。如果你長期處於混亂無序的能量場裏,暗太物質不好的一麵會表現地更加明顯。看來我們的猜測真的應驗了。”


    沈酒露出不解的神色:“這是什麽意思?”


    約翰森博士目光嚴峻地看著她:“意思就是說,你不太適合在反恐局裏做那些危險的任務。離那些黑暗案件越遠越好。”


    “不行。我要留在反恐局。”


    “這樣吧。你找個時間,我要對你的大腦進行一次全麵具體的檢測。”


    “好。”


    告別了約翰森博士之後,沈酒趁著夜色離開了那裏。


    途中,她在靜靜思考,而她體內的暗太物質暫時處於休眠狀態,她不知道自己的思考會不會被它們捕捉到。事到如今,暗太物質的負麵影響日益凸顯。博士他們至今也沒有研究透該如何操控這種物質。


    也就是說,暗太物質在將來還會繼續陪伴著沈酒,很長很長的時間。


    可是,她卻等不及了。


    在她身上發生的變化,隻有她自己知道有多令她恐懼。可是她正在被這種物質的未知副作用給“恐嚇”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最後會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暗太物質如果在慢慢“改造”她的身體,她的大腦,把她變成一個殺戮怪物呢?


    這是她最害怕的結果。


    也許到時候,她連自己是誰都忘了,也不會記得伊莉雅、博士和安德烈他們。


    一個殺不死的、失去記憶的怪物,被殺戮因子控製,瘋狂地滿世界殺人,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片的猩紅組成,熊熊的烈火和飛濺的鮮血中,慘叫聲此起彼伏,伊莉雅的哭聲從燃燒的廢墟裏傳來……


    腳下,踩著血糊糊的銀發,愛迪萊德的頭顱瞪大一雙失去光澤的暗黑色眼睛,正死死盯著她,冰冷的血淚從眼角流淌出來。


    不!


    沈酒如夢初醒般地抽離了恐怖的思考,瞪大雙眼,額頭上不知不覺滲出了一層冷汗,她握著操控盤的雙手在狠狠地顫抖。


    她立即調轉了方向,不是去溫穹裏斯古堡,而是去另一個地方。


    漆黑濃重的夜色裏,建築物裏,從裏到外都是灰乎乎的,尤其是那幾個長得像凸出的巨大眼球一樣的煙囪,裏外幾乎就被熏黑了。但是因為存在的時間很久了,表麵那些黑色物質已經跟本體融為一體,殊不知,那些熏黑建築外觀的煙灰裏,是由許許多多的人體組織和骸骨燒出來的。


    這是一座廢棄已久的焚化廠,屬於藍鯨公司的一部分。


    這裏已經是禁區,外圍都被高大的通電綱絲鐵網包圍住,每個出入口都掛著一塊寫著大大的“禁止”告示牌,旁邊還有一塊寫滿法律條款文字的告示。


    總之,這裏的一切,哪怕是一塊沙土,都禁止任何人涉足。


    其實,這裏早該被推翻了。


    畢竟上星區的土地價格有多昂貴,這裏的建築早就該被炸毀重新建造新的高檔的建築了才是。


    可是,這個焚化廠依舊存在。


    沈酒悄無聲息地闖入了裏麵,她在外麵的空曠地麵上發現了一處很新的飛行器停過的痕跡,猜測自己來的沒錯,愛迪萊德就在這裏。


    克羅怎麽也不肯告訴她的秘密,就是這個。


    一走進裏麵,這座無人的焚化廠,過道上的感應燈光感應到她的腳步聲,立即亮了起來。這說明這裏的供電係統沒有被破壞。


    她按照記憶裏的路線,走完了一條又一條長長的過道,頭頂的無影燈組成了一條光線傳輸帶,要把她“傳輸”道過去一樣。


    盡管,她在走路的過程中,腦海中偶然閃現自己四肢被束縛在移動床上被推進來的場景,可是那些記憶已經傷不到她了。


    哢噠。


    隨著記憶中身下那張移動床突然刹車的聲音。


    沈酒的腳步也在一間手術實驗室的門前停了下來,從門縫裏看,裏麵是黑暗的,並沒有一束光從門底下的門縫裏投射出來。


    可是沈酒就是聞到了愛迪萊德的氣味。


    她暗暗地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麵前的實驗室門,裏麵的空氣很冷,隻有一種淡淡的消毒藥水的氣味還殘留在那些設備上。


    沈酒摸到了牆上的燈光按鈕,瞬間,白色的光充斥在這間冰冷的屋子裏。


    意外的是,沈酒沒有看見愛迪萊德的身影。


    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沈酒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力,在心裏咒罵著那個該死的男人,故地重遊帶給她的不快感還在加劇。


    她冷冷地盯著旁邊的手術台,一絲不適閃過她的神情。她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轉身時,忽然瞧見了某個隱蔽的東西。


    “那是——”


    沈酒在冰冷的銀灰色手術台上站定住了,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金屬台麵的下方被指甲劃出來的那幾道痕跡。


    冰冷的消毒藥水味,鮮血流淌的濕熱觸感,指尖蜷曲用力到指甲破碎,那四個沾著鮮血的字母從她受傷的手指下麵漸漸顯現了出來


    ——“elia”。


    伊莉雅。


    沈酒不敢相信,淚水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如顆顆透明的滾珠一樣滾出了眼眶,砸落在這四個字母上。


    伊莉雅的名字是這麽來的,竟然是她自己給女兒取的!


    也就是說,愛迪萊德在之後迴來過這裏,看到了手術台麵上的刮痕和這幾個字母,才有了“伊莉雅”現在的名字。


    我的女兒,自我腹中滋養降生,我供血肉,我賜汝名,在那一刻完成了母女重生的轉換。


    沈酒抹去淚水,為這一發現深化了那天的刻骨銘心,她對女兒的愛早就刻下了她的“墓誌銘”,但是她卻毫無印象。要不是重新迴到這裏,她不會知曉這個秘密,而愛迪萊德沒有告訴她伊莉雅名字的來曆。


    這個可惡又可恨的男人!


    轟隆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突然之間,沈酒的耳朵裏迴蕩著一陣陣巨大的聲響,好像在不知名的黑暗深處有野獸蘇醒了,正在張開巨口咆哮。


    那是焚化爐運作時發出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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