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氏祠堂出來時,沈予和出岫的心境都起了變化,變得更加平和,更加感恩,更懂得珍惜這來之不易的一切。


    生死不是距離,陰陽絕非兩隔,有些範疇的情和義,早已超越了肉體的寂滅,而將永存於生者心中。


    沈予明白,雲辭無可替代。那恍如謫仙的白衣男子亦是他的救命恩人,值得他用一生去感激、去懷念。既然如此,陪著出岫一同懷念又何妨?他與她的一切,其實都是雲辭給的。


    他無法把握出岫的來生來世,便也越發珍惜今生今世,他會用餘下的時光與她相知相伴、相依相偎。


    “累了嗎?”沈予關切問道。方才在榮錦堂裏出岫跪地聆訓,後來又在祠堂跪了半晌,隻要一想起來,沈予便覺得心疼起來。


    “我不累。”出岫清淺笑迴:“反倒是你一路馬不停蹄,該好生休息。”


    “馬不停蹄也開心!”沈予無限感慨:“這十年光陰真像一場夢,我總覺得不真實,唯恐一覺醒來,什麽都沒了。”


    出岫沒有接話,美眸輕眨泛著瀲灩,似在迴憶往事。


    兩人一路往知言軒返迴,彼此雖默然不語,可有些心緒已沉澱下來,心照不宣了。


    剛走到知言軒的垂花拱門,便聽到玥菀亟亟來稟:“夫人!二姨太聽說王爺來了煙嵐城,在別院裏哭鬧不已,吵著非要見王爺一麵……”


    “見我?”沈予聞言很是平靜:“如今我與雲想容沒關係了,她見我做什麽?”


    玥菀聳了聳肩,一副篤定的模樣:“必定是為大小姐求情唄!”說到此處,她似又想起一事,再補充道:“對了,敏兒前天丟了,被人趁夜抱走了。”


    “敏兒丟了?”出岫很是訝然,絕美的容顏上帶著幾絲疑惑:“別院的守衛再差,也不至於讓敏兒被劫走罷?”


    玥菀搖了搖頭:“誰曉得呢,我也是今早才聽說的。”


    聽到這句話,出岫忽而有些黯然。敏兒雖不是沈予的骨血,但也是雲想容所生,在雲府算是小半個主子。可她前天被人劫走,今早玥菀才聽說,可見二房過得有多淒涼,連下人也敢怠慢她們。


    何況稚子無辜,敏兒隻是個小小女嬰罷了。


    出岫垂眸輕歎一聲,這黯然之色被沈予瞧在眼中。他能猜到出岫在想些什麽,又見四下沒有外人,才低聲說道:“你不必擔心,敏兒不是丟了……我讓清意把她抱走了。”


    “當真?”出岫立刻問道。


    “我敢騙你嗎?”沈予對出岫坦誠道:“清意算是敏兒的親叔叔,帶走這孩子天經地義。敏兒雖不是我的骨肉,但好歹是我看著出生的,總不能把她給毀了。”


    話到此處,沈予再歎一聲:“比起跟在花氏身邊,我更希望敏兒能跟著清意,至少她不會學壞。”


    “你想得很周到。”出岫笑著讚同。


    敏兒有明璋和雲想容這對父母,也算是種悲哀。如若跟在二姨太花舞英身邊長大,她必定耳濡目染學不到好,還會變得滿心仇恨。倒不如讓清意帶走敏兒,隱姓埋名好生教養,反而是個不錯的選擇。


    提起敏兒與花舞英,便不得不提起雲想容。沈予原本不想過問她的下場,可到底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太夫人如何處置了想容?”


    “終身關在刑堂幽禁。”出岫如是迴道。


    “隻是幽禁?”沈予蹙眉,顯然覺得這懲罰太輕:“她詭計多端,可別再逃了。”


    “此幽禁非彼幽禁。”出岫立刻解釋道:“牢門用銅水封死了,隻留一扇小窗傳遞飯食……她這一輩子都沒法再出來。”


    “這法子倒狠,像是太夫人想出來的。”沈予做出如是評價,又道:“想容是自作自受。”


    聽聞此言,玥菀又忙不迭地開口道:“您還不知道大小姐的近況呢!我都沒好意思對夫人說……”她四顧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她又懷上了。”


    雲想容又有身孕了?“這怎麽可能?”出岫訝然反問。


    “千真萬確。”玥菀再將聲音放低三分,迴道:“牢門封死了,大夫進不去,隻能讓她探手出來診斷。聽說足有三個多月,算算日子,也是明逆的種。”


    “明逆”指的正是明璋,他因被天授帝下旨滅九族,才得了這樣一個稱唿。


    雲想容再度懷上明璋的孩子,看似合情合理,可出岫還是覺得不大對勁,便向沈予求證:“我記得你從前說過,她很難再懷第二胎了。”


    “我當初的診斷絕不會錯。”沈予再次蹙眉,須臾又自我解釋道:“雲想容詭計多端,許是當時她做了手腳,故意擾亂我的診斷,以此來博取同情罷。”


    “也許罷。”出岫點頭,依然覺得匪夷所思。


    猛然間,她又想到一件更為重要的事——牢門已被銅水澆灌封死,外人進不去,那雲想容生產時該怎麽辦?沒人替她接生照料,她豈不是要就此喪命?


    “太夫人知道此事嗎?她老人家怎麽說?”出岫不禁再問。


    玥菀撇了撇嘴:“太夫人說她與人通奸,又心腸歹毒,是雲氏之恥……已吩咐下去,讓她自生自滅了。”


    此話一出,沈予和出岫皆知,雲想容活不長了。


    玥菀倒沒覺得什麽,輕描淡寫地補充道:“太夫人還說,大小姐死後就把刑堂燒了,重新再建一座,免得晦氣。”


    玥菀出身霓裳閣,從前正是雲想容身邊的丫鬟。而如今舊主逢難,她沒有半分神傷憐憫,可見雲想容到底多麽不得人心。


    出岫正想著,但聽玥菀又憤憤地道:“她這種人就該千刀萬剮,如今還讓她多活幾個月,真是便宜了!”


    聽聞玥菀此言,出岫竟說不出心中是何種滋味。在別人家,孩子都是保命符;而在雲想容這裏,卻成了她的催命符。


    如若她沒有懷這孩子,也許真的可以在刑堂幽禁終老;而如今無論是生產還是落胎,她都活不長了。


    其實直到如今,出岫也對雲想容恨不起來,至少不是咬牙切齒的恨意,反而更覺得她可悲可憐。若非雲想容入了情障,以她的容貌才情和身份,絕對可以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和美無比……


    “隻可惜了那孩子。”出岫唯有如是輕歎。


    “夫人做什麽歎氣?她是自作自受。”玥菀勸道:“您與王爺好事在即,不值得為她費神。”


    “好罷,不提她了。”出岫點了點頭,又問沈予:“你不再去看看她?”


    “剛說不提她,你又提了。”沈予有些無奈,麵無表情沉聲迴道:“她若沒再懷孩子,我反而會憐憫三分;如今知道她騙我,還與明璋狼狽為奸,我隻覺得惡心,不想看見她。”


    見沈予態度堅決,出岫也沒再過問,隻道:“在門口站了這麽久,沒得讓下人看笑話,咱們進去罷。”


    “好。”沈予也覺得知言軒門口太過惹眼,便自然地攬過出岫的腰肢,往庭院裏走。玥菀跟在兩人身後,偷笑不止。


    豈料三人還沒走到屋子裏,竹影又匆匆而來,稟道:“夫人,清意來了,說是要見王爺一麵。”


    “清意?”這一次輪到沈予很是詫異。他明明已經安排對方假死,方才又聽說敏兒被劫走,按道理講清意應該離開煙嵐城了,怎麽又突然到了雲府?


    可有些時候,對於有些人,相見爭如不見。彼此疏遠一些,反倒是件好事。


    沈予沉吟須臾,對竹影道:“我還是不見了。”


    “去看看罷,萬一有急事呢?”出岫反倒勸他:“要不我和你一起?”


    沈予當然是對出岫言聽計從,便改了主意道:“好,那就一起去瞧瞧。”


    *****


    待客廳內,清意滿麵憔悴風塵仆仆。他瞧見沈予和出岫並肩而來,立刻起身禮道:“侯爺,夫人。”喚的還是兩人的舊稱。


    自從京州城外聽了沈予的一席話,清意便服下假死藥,由孟輝差人偷送出去。從那之後,兩人的主仆緣分已盡了,因此沈予萬萬沒想到,清意竟會主動現身,而且是在明璋被滅了九族之後。


    “你怎麽來了?”沈予率先問道。


    “我來帶敏兒走。”清意實誠迴道:“我在房州躲了幾日,原本早就想離開,後來聽說您沒死,還封王了!我猜您必定會來煙嵐城,所以才留下等您。”


    話到此處,清意忽然朝著沈予跪下,懇切請求道:“侯爺,從前是我對不住您……我想帶敏兒繼續跟著您。”


    繼續跟著自己?沈予不假思索地迴絕道:“你沒傷過我性命,最後還肯迷途知返大義滅親,已算不易。我知道你有難處,也沒怪過你,但不意味我還會留你。抱歉。”


    留下清意,保不準會想起彼此的傷害。沈予無法忘記清意的背叛,清意也會記得他對明氏的所作所為……倒不如兩兩相忘於江湖之中,反而能給曾經的主仆之情留下幾分餘地。


    這段話,沈予沒有直白說出來,也自問沒有必要。他想了想,又囑咐一句:“好生照看敏兒,你多保重。”


    清意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垂死掙紮而已,也沒多做懇求。他麵上難掩黯然悔恨之色,最後說道:“請您放心,我不會讓敏兒和她爹娘一樣……還沒恭喜侯爺封王,我這就帶敏兒走了。”


    山長水闊,所以恩怨情仇,從此相忘前路。


    麵對清意的來去匆匆,出岫自始至終保持旁觀,沒有開口置喙過一句。


    待從待客廳裏走出來,沈予才詢問出岫:“我是不是狠心了點兒?”


    “不,你做得對。”出岫朱唇輕啟:“留下清意,會再生嫌隙。”


    “總算讓你滿意一次了。”沈予情不自禁攬過出岫,彼此相擁而立。他們一個身姿挺拔猶如勁鬆,一個身段娉婷宛若白芍,實在般配至極。


    嗅著獨屬於出岫的馨香,沈予滿是憧憬:“我很期待咱們的婚儀,看來要快些定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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