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已很久未曾對自己疾言厲色過,出岫一時有些不大適應,連忙低頭認錯:“是我考慮不周,還請母親責罰。”


    太夫人冷哼一聲:“你向來對下人沒什麽架子,倒是得了人心,卻也失了威信。該嚴苛的時候還得嚴苛,否則他們會以為你好欺負!日後你這個當家主母如何立威?”


    出岫垂眸迴道:“我明白了。”


    太夫人卻還是不解氣,繼續訓斥道:“本末倒置的事暫且不說,可你忘了雲想容和雲羨是誰的孩子?二房和三房的子女,你對他們這麽好做什麽?以德報怨嗎?”


    聽聞此言,出岫卻有不同意見:“冤冤相報何時了。二姨太和三姨太做下的惡事,罪不及子女……更何況二房的雲起和三房的慕歌,也都沒了。”她越說聲音越低,尤其想到雲慕歌被算計嫁到曲州葉家,最後死於非命,出岫是真得難受至極。


    “罪不及子女?”太夫人聽了出岫的話再度冷笑:“你的意思是,雲起和雲慕歌是我害死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出岫趕忙再解釋道:“我是覺得……”


    “跪下!”太夫人厲聲打斷她的解釋,高聲喝出這兩個字。


    出岫被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跪地,亟亟道:“母親息怒。”


    “息怒?出岫,別以為我不曉得你的心思,你為何著急要收迴北宣的生意?如今統一之事還沒談妥,你為何急著進京?莊相不在,你還要去相府看莊怡然?”太夫人厲聲反問。


    出岫咬著下唇沉吟片刻,才迴道:“我是覺得,待到統一之後必定諸事繁多,天授帝未必能顧得上雲氏的生意,不若趁此機會先與他談妥,等到南北統一則水到渠成,不用再拖了。”


    “哦?原來你是怕天授帝拖著?”太夫人又是一聲冷笑:“我還以為你是想和沈予遠走高飛,想在你離開之前將雲氏安排妥當,因此你才著急讓承兒大婚,也急著收迴北宣的生意。”


    “母親!”出岫很是詫異地抬眸看向太夫人,對她的這番說辭感到一陣冤枉及心寒。誠然她的確是決定和沈予遠走高飛,可她也定下了三年之約,就是因為她放不下雲氏!


    出岫自問心中一直是將雲氏的安危放在頭等位置,絕不會冒冒然地進行安排,更不會因為要和沈予離開而著急脫手!但此刻太夫人竟如此質疑她,怎能令她不感到心寒?


    出岫忽覺心中堵得慌,一陣難受過一陣,她為雲氏殫精竭慮付出了全部心血,生怕走錯一步會導致無法挽迴的錯誤……可如今太夫人一句話,竟是將她打迴了原型!


    出岫知道,此刻一味的頂撞隻會讓太夫人更加惱怒,兩人都在氣頭上時,必然要有一人先退讓一步,更何況她是晚輩。


    想到此處,出岫強自壓抑下心中的委屈和難過,凝聲迴道:“我的確著急想讓承兒趕快成婚,更著急收迴北宣的生意,但與沈予無關。”


    顯然太夫人不大相信:“倘若你要走,現在就可以走,我老太婆就算不中用,再撐個十年八年也不打緊。隻是我要提醒你一句,雲想容不是吃素的。”


    出岫聞言隻想垂淚,跪在地上懇切迴道:“母親,我和沈予的事從來沒瞞過您……不管您信不信,我和他約好了再給彼此三年時間,我會在這三年裏盡心為雲氏謀好前程,否則我兩也無法安心離開。”


    聽見出岫這番話,太夫人的臉色才緩和了幾分,語氣也漸漸平複下來:“方才你說起二房和三房的舊事,惹我生氣,因而我說話重了……但你要明白,二房三房是害死兩任侯爺的罪魁禍首,絕不能輕饒!就算兩房全都死完了,他們幾條賤命也敵不過老侯爺和辭兒。”


    說到此處,太夫人又是重重歎氣,連番質問:“若非雲羨是老侯爺如今僅剩的骨血,我如何能輕饒他?可他竟不知感恩,還罔顧血統的純正,娶了鸞卿!”


    太夫人越說越是氣憤:“我並非計較鸞卿曾是雲府的四姨太,但她是個薑族女子!娶了庶母還不算,難道雲羨打算生個雜種出來?這讓我雲氏的臉麵往哪裏擱?這條血脈生生是髒了!”


    在南熙人眼中,薑族人曆來低人一等,不僅是因為他們長期生活在瘴氣深重的高山叢林裏,不知禮節、目不識丁;更重要的是,他們的長相有異於其他民族,那白得過分的膚色、淺得過分的瞳仁,以及擅用蠱毒的手段,都令世人對他們敬而遠之。


    因此,薑族人即使出了薑地,也多半是為人奴仆、做人妾小,而如雲羨這般敢大膽娶為正妻的,實在是寥寥可數。尤其,鸞卿還曾是他的庶母。


    至此,出岫才明白過來太夫人為何要生雲羨的氣,原來不單單是因為其母聞嫻的原因,也不是因為他娶了庶母——太夫人是惱怒雲羨娶了薑族女子,往後的子嗣血統不純正。而偏生,他已經是老侯爺僅剩的嫡親血脈了……


    想到此處,出岫也是一陣愧疚,更明白了自己這個當家主母做得有多麽失職,亦或者說,她考慮得多麽不周全。原本以為,當家主母應該以家業為重,以闔府和睦興旺為貴,到頭來卻忘記了子嗣血統之說。


    這的確是她的疏忽,令出岫更為驚訝的是,雲羨與鸞卿成婚已整整三年之久,太夫人直到現在才將此事說出來點撥自己。


    太夫人為何忍到現在才說出口?出岫私以為,是因為雲承成婚在即,自己也真正體會到了子嗣婚配的重要性,因而才更能理解雲羨與鸞卿成婚的魯莽,以及所帶來的弊端。


    身為當家主母,不僅要以家業為重,以闔府和睦興旺為貴,更要考慮府內婚配的地位、血統。不得已時,還要出麵做拆散鴛鴦的惡人……


    出岫越想越是驚歎不已,太夫人心中到底藏了多少事!又默默扛了多少負擔!她深知淡心走後知言軒缺人手,特意將玥菀從屈神醫那兒叫迴來,這份心意,不可謂不體貼……


    可自己,從沒有真真正正地替她分過憂。如今,竟連府上的人事都出了這麽大的紕漏,遑論對外與其他世家相互周旋。


    這府上若沒了謝太夫人,究竟會成為什麽模樣?自己這個不夠鐵腕的當家主母,真能扛起雲氏的興衰前程嗎?


    “是我太高看自己了。”出岫眼眶酸澀,愧疚地道:“往後這三年裏,我必當竭盡全力……”


    “不需要你竭盡全力。”太夫人再次打斷她的話:“這個節骨眼兒上,也不需你再在我麵前表決心、表忠心。承兒資質不錯,他的生父雲潭也一直在北宣照顧族人,咱們又即將和莊氏聯姻,一切都是越來越好,雲氏已不再需要你了。”


    太夫人故作嚴肅地道:“出岫,我若是你,現下就和沈予一起離開。什麽當家主母,什麽貞節牌坊,什麽威遠侯……統統不管了。少了你,雲氏還有我;沒了沈予,議和也不耽誤。我現在就派人送你去北宣找他,你們遠走高飛罷。”


    “母親!”出岫隻覺不可思議。方才太夫人還疾言斥責她著急離開,如今卻是太夫人自己急著送她離開!


    “這也太匆忙了!我已同沈予商量好了,三年之後再……”


    “計劃趕不上變化,三年之後,誰知道還有什麽變數?”太夫人沒讓出岫說完,舉例道:“就如沈予,說是要迴京同雲想容和離,誰知道一個議和大臣的帽子扣下來,他又迫不得已遠赴北宣,大約這個新年也別想迴來了。若是你們再等三年,指不定還要生出什麽事端!”


    話雖如此,但出岫還是有所顧慮:“此刻我和他離開,是名不正言不順。我放不下雲氏和您,他也沒與想容和離……我們……”


    “我說了這麽多,你還不明白嗎?”太夫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一把將手上的佛珠扔了出去,擲在地上:“你和他商量得倒好,難道雲想容是個善茬?你以為沈予軟言和她說兩句,她就同意和離了?你們未免太小看她了!”


    太夫人再次冷哼一聲:“我早就說過,花舞英生了個好女兒。你們要走就走個措手不及,否則且看著,那雲想容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出岫聞言,隻重重朝太夫人磕了一個頭:“我知道您今日不惜翻臉將話說開,這是為了我好。但我和沈予都不是不負責任的人,絕不可能臨陣逃脫,丟下您和雲氏不管。即便要走,我們也要走得名正言順,沒有後顧之憂,否則我與他將終身愧對雲氏,也會背負著對想容的愧疚。”


    說到此處,出岫釋然地笑了笑:“想容一個姑娘家,還能怎麽鬧?總是有法子勸動她的,這點您無需擔心,我和沈予自有主意。”


    太夫人見出岫如此堅持,也隻得長歎一聲:“聽你這話,我也不知是該動容還是憂慮。你和沈予是好樣的,但願是我多慮了……”


    太夫人撫了撫額頭:“隻是那個雲想容,我老太婆怎麽看都覺得她不會輕易罷手。”


    婆媳二人對雲想容做出這番評價時,誰都沒有想到竟會一語成讖,而且會應驗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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