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岫見沈予麵上又浮起一絲風流壞笑,作勢抬步要踹他一腳。


    沈予一個閃身躲過,單手撐在岸邊,借力從湖中跳上來,再笑:“別動,你真不知道我方才為何要跳湖嗎?”


    他這樣一挑明,又配上那頗有深意的笑容,出岫也明白過來,連忙後退兩步,磕磕巴巴地道:“我……我要迴去了。”


    沈予此時已是渾身濕透,但好在欲火是平息了下去。他一身濕噠噠的湖藍衣衫緊緊貼著精壯的身軀,依稀可辨那極為結實的身材。衣袍下擺還沾著幾片荷葉,額上、臉上也滿是水痕,此刻正順著他的發際、下頜往下淌,顯得他整個人充滿了惑人的男子氣息。


    便在此時,出岫腦海之中忽然蹦出一件往事,那是許多年前,她還是晗初時,曾在醉花樓裏聽姐妹們無意之中提起過沈予。當時那個段子曾令她對沈予嫌惡了許久,這麽多年她也不曾想起過。


    但不知為何,此刻她竟然清晰地迴憶起了當時的情景。不!應該是說,那件她幾乎要忘卻的往事突然自己蹦了出來——


    依稀中,一個頗為嫵媚的姐妹邊嗑瓜子,邊笑道:“你們可知文昌侯府的沈小侯爺?昨夜他點了我的牌子,那可真真是‘天賦異稟’啊!”


    “天賦異稟?你指哪方麵?”另一個姐妹好奇地問。


    嫵媚女子“噗”地一聲將瓜子皮吐出來,低聲笑道:“他能夜禦數女,算不算‘天賦異稟’。”


    “數女?幾個?”這下眾人都來了興趣。


    嫵媚女子將手中的瓜子放在桌案上,緩緩伸出三根指頭,再道:“就昨個兒晚上,他同時點了我和凝翠、愛蓮三個人的牌子。我們……”


    說到此處,那嫵媚女子也說不下去了,一旁的姐妹們都咯咯笑了起來,爭相問她:“快說說到底滋味如何?”


    嫵媚女子“哎呀”一聲,羞紅了臉頰,再道:“都說了他是‘天賦異稟’了!你們還問?反正這樣的客人,估摸我這輩子也碰不上第二個了。”


    眾姐妹見她嬌羞之餘還一臉迴味的神情,紛紛露出了然的笑意。


    ……


    出岫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然想起這個段子,這簡直太過久遠,她幾乎要以為是上輩子的事,又或者隻是一個極為不真實的夢境。出岫不是沒經曆過男歡女愛,也知道“夜禦三女”是什麽意思,可正因為知道,才會對沈予如今的禁欲感到十分詫異。


    至少她能篤定,沈予身邊是沒其她女人了,就連正妻雲想容也隻是個擺設而已。如此一想,出岫更不敢再與沈予單獨相處下去,驚得連連後退三步,轉身就要往外跑。


    沈予見她又在逃避,哪裏肯放手,尤其是經過昨夜之後,他也篤定了她的幾分心意,遂連忙伸手拽住她,但又怕自己的濕衣裳會沾到出岫身上,隻得保持著一段距離,亟亟問道:“你又想跑?”


    “我……”出岫的慌亂無措之感越發強烈,左顧右盼著尋找借口:“我身子不適……想迴去歇著了。”


    這借口實在足夠蹩腳,沈予也不戳破,隻順著她的話道:“那正好,今晚我也打算迴雲府一趟,咱們可以一路,也免得再讓誠王府的馬車送我。”


    “一路?”出岫很是意外,睜大清眸問道:“你迴雲府做什麽?”


    沈予輕咳一聲,搬出子涵做借口:“如今子涵住在我那座私邸裏,我哪裏還敢迴去?她非要纏著我不放怎麽辦?”


    沈予這借口說得極好,出岫也尋不到什麽紕漏,秀眉微蹙再道:“那你可以住在誠王府裏,恰好能為淡心治傷。”


    沈予搖頭長歎:“如今有焦大夫在,也用不上我了;況且你也說了,淡心見了我頗不自在;再者,如今聖上還住在誠王府裏,那我怎敢住下去?我是提心吊膽生怕他再發落我。”


    這倒是真的,天授帝喜怒無常,萬一這幾日龍心不悅,隻怕還要再找沈予治他的罪……這般一想,出岫也不好再拒絕沈予去雲府的事,隻得道:“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晌,竟也沒有下文。


    於是,沈予故作鄭重地反問:“怎麽?我前些日子剛迴城時,連太夫人都允我住下,你還要反對?”他竟是拿雲想容做了擋箭牌:“太夫人說了,我是雲氏的姑爺,也是雲府的主子,隨時可以留宿。”


    出岫大為赧然,還是不情願他住在雲府,想了想又找到一個借口:“可是你衣衫都濕透了,府中沒有你的衣物。”


    “無妨。”沈予立刻迴道:“我與三爺身材相似,命下人去長風軒找件他的衣裳便行了。再不濟,竹影的也能穿。”


    出岫被他揶得無話可說,索性直白地道:“你不能去!我不讓你去!你去睡客棧好了。”


    沈予見她被逗急了,才忍不住朗聲大笑:“你急什麽?雲府這麽大,外院內院涇渭分明,我宿在從前的廂房裏,又礙不著你的事!”話到此處,他想了想又道:“我從昨夜忙到今早,倒頭睡了一整天,直到子涵在外頭哭鬧才醒,這一天都沒顧上用飯……”


    出岫見他東扯西扯,大為無奈,狠狠甩手將衣袖從他手裏扯出來,氣急敗壞地道:“我不管,你要迴雲府你自己想法子,我可要走了。”


    沈予敏感地注意到出岫用了“迴雲府”而並非“去雲府”,心中也暗自竊喜。見她已鬆口讓自己過去,也不敢逼得太緊,歎道:“好罷!我也要先去向誠王殿下告辭才行。”


    出岫聽聞此言,也坐實了心中猜測,聶沛瀟果然沒有出府辦事,而就是在府中養肩傷。她原本想開口問問聶沛瀟的傷勢,想了想又不大合適,便再次重申:“我要走了。”


    語畢,一陣夜風恰好吹來,沈予擔心出岫來了葵水受涼,也擺手催促她道:“你快迴去罷,我跟誠王打聲招唿就‘迴’雲府。”他重重咬出那個“迴”字,刻意在提醒出岫。


    出岫已是咬牙切齒,脾氣正要發作,恰時卻聽得一聲:“夫人。”正是竹影手裏掛著一件女子披風,從白玉拱橋上疾步走來。他見沈予衣衫濕透,衣袍下擺還沾著荷葉,不禁蹙了蹙眉:“您這是……跳進湖裏洗澡了?”


    沈予不答,隻囑咐他:“快帶你家夫人迴去,可別讓她受涼了。還有跟雲逢說一聲,今晚給我留個門兒。”


    竹影顯然沒有反應過來:“啊?”


    出岫不想再讓竹影聽下去,便伸手接過披風,披在身上催促他道:“快走罷,別理他。”說著還不忘狠狠瞪了沈予一眼。


    說是瞪,可那眼波盈盈秋水無痕,看在沈予眼中便如同打情罵俏似的。他一徑笑而不語,隻望著出岫和竹影走上漢白玉拱橋,朝誠王府門外而去。


    夜風吹送著陣陣荷香,不遠處出岫的粉色披風在風中輕輕搖曳,恰似一朵濯清漣而不妖的荷花,刹那間充盈了沈予滿心滿眼,這天地之間再無旁人。


    他頗為愉悅地笑了笑,又在湖邊站了一小會兒,直至身上的衣衫被夜風吹得半幹,才舉步往外走,也是刻意與出岫保持距離。


    *****


    再看天授帝聶沛涵,此刻正往摘星樓方向而來。他人還沒走上漢白玉拱橋,便遠遠看到出岫披著一件粉紅色的披風,步履匆匆往外走,一個眼熟的侍衛跟在她身後。


    看來她是去摘星樓探望燙傷的婢女了,天授帝頓了頓步子沒有上橋,刻意避過出岫。一直見她主仆二人下了橋,朝外院行去,天授帝才重新抬步走上漢白玉拱橋。


    岑江在帝王身後跟著,有些猜到天授帝為何會特意避開出岫,於是心中想發笑,卻又隻得隱忍不發。原本他想著這一路上不該再遇到其他人了,豈料剛從橋東走到橋西,又遠遠望見了沈予。幸好後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知是遇上了什麽開心事,隻兀自立在湖畔淺笑不止,並未發現帝王前來。


    “沈予好反常。”岑江自言自語了一句。


    恰在此時,他聽到天授帝一聲長歎:“九弟危險了。”


    岑江意識到天授帝話中的深意,不禁在他身後笑道:“也不盡然,沈予是雲氏的姑爺,這層身份很是尷尬。”


    “尷尬?他若和出岫夫人遠走高飛,還在乎什麽身份?”天授帝搖頭,又適時想起臣暄和鸞夙出海避世,心中再次掠過傷痛之感:“沈予肯為了一個女人違抗軍令,也算是個癡心人。”


    天授帝又想起出岫曾經幫助沈予逃離房州,甚至不惜拿雲氏來冒這個風險。他們彼此經曆過相互扶持的患難之情,九弟焉能比得過?


    “既然您知道沈予是為了出岫夫人才擅自離京,而並非有心為之,那您為何還如此忌憚他?”岑江不解,也想不通,終是忍不住出口問道。


    “他?”天授帝停下腳步,看到沈予已走上白玉拱橋,才沉吟著迴道:“他如今敢為了出岫夫人而擅自離京,若是有朝一日雲氏造反,他豈不是也要出手相幫?”


    “這……”岑江隻得迴道:“出岫夫人看著不像是有野心的人,謝太夫人也不像。”


    “你沒聽見昨夜她向嗣子請旨求婚?”天授帝冷冷再歎:“女人倒是不會,雲辭也不會,但誰又知道這個過繼的世子將來如何?萬一是個有野心的,雲氏焉能忍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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