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天授帝狹長魅惑的鳳眸閃爍出莫辨光澤,並未及時表態。


    出岫見天授帝不置可否,一時有些不解。沈予不是從薑地打了勝仗嗎?按理說他是平亂功臣,為何天授帝聽了他的名字會是這等反應?難道不該開懷重賞才對?還是說……天授帝一直對文昌侯府的事耿耿於懷?


    出岫這般想著,不禁隱隱開始擔心起沈予的前程。豈料便在此時,天授帝忽然對聶沛瀟迴了一句:“也好,教朕瞧瞧,你二人究竟誰更勝一籌。”說到最後四個字時,出岫分明看到天授帝的目光瞥向自己,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深意。


    這話的意思是……尚且不等出岫想明白,那邊廂聶沛瀟已輕咳一聲,直白地笑道:“恐怕皇兄想看的,不止是誰的武藝更勝一籌罷?”說著他亦是目光灼灼看向出岫。


    這一句話如此坦白直接,不禁讓出岫赧然,好在燈色流溢,倒也遮掩住了她的表情。


    天授帝順勢調侃聶沛瀟:“經鐸,你可別將出岫夫人驚著了。”


    聶沛瀟但笑不語。他之所以這麽說,是刻意轉移他皇兄對沈予的注意力,也並非完全是向出岫表白。於是他再道:“既然皇兄不反對,那臣弟便將沈將軍喚來助興了。”


    天授帝的臉色顯然緩和許多,“嗯”了一聲未再多言。聶沛瀟隨手招來隨侍,低聲吩咐了幾句,不多時,出岫便聽到迴旋樓梯上傳來沉穩且悄輕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朝三樓而來。


    出岫霎時想起方才深門處的那一幕,麵上再次湧現一絲慌亂。她執起酒杯作勢啜飲,刻意不去看那個漸行漸近的人。可是,沈予的氣場何時變得如此迫人了?越是不看他,越是能感到他的氣息壓迫而來,一股清淡的藥香,還有那股肅殺、謹慎的氣質。


    沈予亦是沒有看出岫一眼,麵色鄭重地朝天授帝及聶沛瀟拜道:“微臣沈予,見過聖上、見過殿下。”許是方才聶沛瀟已命人將比武之事對沈予說了,他此刻顯得很鎮定,亦沒有開口多做詢問。


    天授帝打量他半晌,才緩緩開口:“朕還沒見過你的身手,你莫教朕失望。”


    沈予雙手抱拳,仍舊保持著跪地的姿勢,沉聲領命:“微臣必當竭盡全力。”


    聶沛瀟亦是適時開口:“沈將軍,你我二人以一炷香為時限,從摘星樓外施展輕功而上,誰先到達樓頂,誰便勝出。”


    誰知沈予沉吟片刻,提出了不同建議:“微臣鬥膽有個提議,單隻是施展輕功而上,沒有多大意思,不若找個物件置於摘星樓頂端當做彩頭,誰先摘得此物呈於聖上麵前,便算誰勝出。如何?”


    天授帝尚不及開口,聶沛瀟已是拊掌笑道:“這主意不錯。”


    與此同時,出岫卻是一驚。若隻是單單比試輕功,自然並無大礙,不過是輸贏而已;但若要爭奪彩頭,聶沛瀟與沈予必將互相拆招,如此一來反倒風險極大……再者言,聶沛瀟畢竟是堂堂誠王,倘若沈予一時不慎傷了他,這豈不是以下犯上?


    想到此處,出岫下意識地脫口反駁:“這主意不好。”


    “哦?夫人為何有此一說?”天授帝終於來了興致,挑眉問道。


    出岫沉吟片刻,隻好找個借口:“刀劍無眼、攀高兇險,若是還要再爭搶拆招,萬一失手不慎……”


    她並未說完,天授帝已是笑道;“夫人小瞧了他二人。堂堂誠王和威遠將軍可不是等閑之輩,這等小事難不倒他們。”


    聶沛瀟亦是自信滿滿:“我兩隻是赤手空拳,點到即止。夫人放心。”他想了想,又蹙眉自言自語:“那要將什麽物件放到摘星樓頂,才能既明顯又容易爭奪?”


    正想著,聶沛瀟忽然靈機一動,看向出岫的皓腕之上:“夫人今夜佩戴的海藍鐲子甚是晶瑩剔透,夜中亦有光芒閃爍。不知是否方便將這鐲子借來一用,權當是我二人的彩頭?”


    聽聞此言,天授帝抿唇而笑,暗道九弟不愧是風流之人,連一場比試的彩頭都能想到用出岫夫人的飾物,可見已是勝券在握。


    出岫也想不出任何理由來拒絕,於是隻得點頭:“妾身榮幸之極。”說著作勢要將腕上的鐲子取下來。


    “且慢!”此時但聽沈予忽然開口阻止:“鐲子易碎,萬一比試之中有所磕碰,豈不是要毀壞了夫人的心愛之物?”


    “哦?那你有更好的彩頭?”聶沛瀟側首問他。


    沈予不緊不慢,看似雲淡風輕地道:“夫人今日隨身攜帶了一把匕首,甚為小巧精美,方才進園時被岑大人扣下了。微臣以為,用那把匕首作為彩頭更好,沙場之人本就該以利器相爭。”


    他邊說邊朝出岫看來,目中驀然流露出一抹灼燙的熱度,仿佛是有千言萬語,耐人尋味。


    沈予果然還是在暗示自己!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在出岫心底流竄開來,心虛、焦灼、赧然、無措……她想要避開沈予的目光,可偏偏對方的視線直直射向自己,令她無從躲避。


    “匕首?”聶沛瀟不大讚同:“樓頂漆黑一片,一把匕首擱上去,隻怕不容易找到。”


    “殿下有所不知,”沈予將視線從出岫身上挪開,笑著對聶沛瀟解釋,“那把匕首末將方才見過,隻遠遠瞧著便是華美非常。其上有一顆紅寶石異常璀璨,比起夫人的鐲子隻怕更為奪目。”


    沈予這樣一解釋,聶沛瀟也沒有異議,點頭笑道:“如此甚好,本王也覺得匕首比鐲子更有寓意,皇兄以為如何?”


    天授帝看了出岫一眼,意有所指:“朕倒是對這把匕首分外好奇……原來夫人還有隨身攜帶匕首的習慣?”


    出岫見沈予咄咄相逼,天授帝也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隻得勉強笑道:“妾身的女護衛近來有了身孕,行動不便,因而妾身才會帶上匕首防身。”


    這理由合情合理,也算事實,明裏是說給天授帝聽,暗裏她卻是變相說給沈予聽。


    天授帝似是信了,轉對聶沛瀟道:“既然如此,便讓岑江將匕首送過來罷。”


    聶沛瀟立刻命人傳話,須臾,岑江捧著匕首而來,徑直送至天授帝麵前。後者手握匕身摩挲其上,讚道:“果然是把好匕首,怎麽瞧著有些眼熟?”他依稀記得這應是哪個世家的家傳之物,但到底是在哪兒見過,一時反倒想不起來了。


    出岫聽到天授帝說“眼熟”二字,心中不禁“咯噔”一聲,忙道:“這匕首輾轉幾手,被一個友人買下贈於先夫,也許是您從前在別處見過也未可知。”


    她這般說著,更不敢去看沈予的表情。


    天授帝也沒在此事上多做糾纏,再道:“這匕首上還有個字?”說著已就著燈影仔細看去:“‘深’?什麽意思?”


    出岫聞言倒抽一口氣,凝聲繼續扯謊:“先夫曾說,這是鑄造者的名字。”


    語畢,出岫忽然感到麵前寒芒一閃,天授帝已將匕首出鞘,轉而去看聶沛瀟:“當世有名的鑄造師裏,誰的名字帶個‘深’字?”


    聶沛瀟似也被那陣寒意所懾,怔愣片刻才迴道:“據臣弟所知,沒有。”他想了想又補充:“已故的大師裏也沒聽說過。”


    “這匕首不該是籍籍無名之人所能鑄就。若能尋得此人,朕倒是想委以重用。”天授帝將匕首遞給聶沛瀟:“你和沈予好生看看,可別認錯了。”


    聶沛瀟恭敬接過此物,又是讚歎一番才傳給了沈予。後者接過匕首顯得很是平靜,麵無表情抬目道:“微臣已準備就緒,隨時可以開始。”


    天授帝勾唇魅笑,對岑江命道:“你將匕首送去樓頂,妥當放置,切記不能泄露消息。”


    岑江抱拳領命,從樓梯上拾階而上,半盞茶後返迴複命:“微臣已將匕首放好,萬無一失。”


    天授帝這才從座上起身,率先往樓下走,邊走邊道:“清園子,今晚這一出必將精彩至極。”


    聶沛瀟與沈予隨步跟上,兩人刻意慢下腳步,前者對後者悄聲道:“這場比試我不會盡全力,你要把握機會,請求皇兄不予追究你擅自離京之事。”


    沈予稍微蹙眉,並沒有直接迴話,隻道:“殿下用心良苦,末將不勝感激。”


    聶沛瀟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岫在後頭跟著,一會兒見機行事。”說著已加快腳步下樓。


    出岫見幾人都走在前頭,才在淡心的攙扶下往樓下行去。淡心歎了口氣:“我在旁邊聽了這麽久,覺得每個人都是話裏有話。”


    出岫淺笑,做了個“噓”的手勢,沒有多言。待她走到園子裏時,下人們已重新擺了一張八仙桌和數把椅子,桌子上也擱了果盤、點心、清茶等。天授帝徑直走到主位旁,大馬金刀地坐下,輕輕用右手食指敲擊桌案。


    岑江立刻會意,端著個香爐放到案幾正中央,對天授帝笑道:“都已準備妥當。”他又取過兩條長得駭人的繩索,對聶沛瀟和沈予道:“為防萬一,還請殿下和沈將軍將繩索係在腰間,另一頭會係於樓頂的扶欄之上,防止您二人腳下打滑。”


    聽聞岑江此言,聶沛瀟與沈予卻不領情,兩人異口同聲迴絕:“不必。”


    天授帝見兩人皆是自信滿滿,頷首笑道:“那便開始罷。”說著他伸手對出岫相請:“勞煩夫人發號施令。”


    話音剛落,岑江已掏出火折子將香爐點燃,一縷煙氣嫋嫋升空,最終消散於清爽微涼的夜風之中。出岫的雙手在袖中收緊,勉強一笑:“一炷香的功夫,二位當心。”


    “心”字一出口,出岫直感到麵前颯颯生風,帶著她的發絲與衣袖都飄動起來。再定睛一看,聶沛瀟與沈予已奔至摘星樓下,同時縱身一躍攀上了第二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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