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氏先祖自古有訓,族人不得出仕,但這並不代表雲氏不能參與政事。事實上,世代雲氏當家人都是頂著“離信侯”的虛職以商幹政,用手中的巨資以及雲氏名望,在幕後默默地幹涉王朝興衰。恰如出岫如今所做的一樣。


    隨誠郡王聶沛瀟緩緩步入設宴的宮殿,兩側皆已滿座。丹墀之上,一位略顯蒼老的男人與兩位雍容華貴的婦人並肩而坐,不必多說,自然是統盛帝聶競擇及其皇後明臻,還有貴妃葉瑩菲。


    這一後一妃分列聶帝左右,若是按照南熙以左為尊的說法,出岫也能分辨出哪位是當朝皇後。更何況,聶帝右手邊的葉貴妃顯然要年輕一些,衣飾也不及皇後華貴。


    殿上隻有這兩位娘娘,餘下是四位皇子,各個皆是親王、郡王的服色打扮,而這其中,又以慕親王、誠郡王最為出眾。除此之外,宴上再無旁人。


    自己竟有幸前來參加聶帝的除夕家宴嗬!出岫在心底笑歎,麵上笑容得宜,款款俯身行禮:“妾身雲氏出岫,見過聖上。”


    她並沒有拜見明臻與葉瑩菲,且不說這兩大世家的地位遠遠不及雲氏,更何況聶帝也沒有多做介紹。同理,殿上四位皇子她也不是全都認得,自問也無需各個見禮。


    在出岫眼中,南熙聶帝並不算什麽,她所看重的是慕王聶沛涵,後者即將成為統一南北的鐵血君王,功績自當彪炳史冊。尤其,是在北宣晟瑞帝臣暄病重之後,她更為篤定這個猜想。


    出岫一直維係著得體的微笑,也適時聽到殿上傳來的驚豔之聲。她今日是特意梳妝過的,也從王公公前來傳旨時的神情中便猜出,她這一趟前來應元宮,少不得要聽到一番讚美。


    如此說來,慕王、誠郡王的確是成大事者,至少這兩人初見自己時,都並未對自己的容貌表露過多矚目。不過,出岫還記得聶沛瀟初見自己時穿了一身親王朝服,倒是……略顯鄭重過頭了。


    想到此處,出岫禁不住更為莞爾,抬眸隻見皇後明臻眼中一閃而過的讚歎,還有一絲……別具深意?出岫心中“咯噔”一聲,莫非?明臻知道了自己從前的身份?


    是了,既然赫連齊都知道了,明瓔自然會知道,而皇後明臻身為明瓔的姑姑,知道內情也是早晚之事。出岫隱隱有種預感,今夜這頓守歲宴,會橫生枝節。


    但有慕王在,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她記得慕王說過,明氏的好日子要到頭了,更何況,在外人麵前雲氏是他的盟友,他不會見死不救。


    既打定了主意,出岫便在侍者的指引下,笑吟吟入座,她對麵恰好是慕王聶沛涵,以及誠郡王聶沛瀟。對這兩人略微頷首致意,出岫便聽到聶帝在丹墀之上開口:“夫人之風華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出岫垂眸淺笑:“聖上過譽。”


    聶帝順勢將宴上的幾人逐一介紹,出岫這才一一見禮,尤其是對著皇後明臻時,她能感到對方投來的敵意,還有……挑釁。出岫忍不住暗中與慕王交換一個眼色,對方握著酒杯輕輕搖頭,表示“不足為具(懼)”。


    “方才出岫夫人沒來時,慕王還提起你,道是這一次他救駕有功,全賴雲氏出資出力。如此說起來,夫人也是護駕功臣了呢!”皇後明臻率先開口,笑裏藏刀撂出這一句話。


    出岫盈盈迴望,笑道:“皇後娘娘謬讚。福王不忠不孝,逆天而行,事敗乃是早晚之事。慕王仁義之師,師出有名,即便沒有雲氏襄助,也是天意所歸。”


    皇後聞言掩麵而笑,嘖嘖讚道:“不愧是出岫夫人……”她一句讚歎沒有說完,轉而又道:“隻是可惜了,夫人年紀輕輕,又生得風華絕代,卻要就此守寡……離信侯英年早逝,不得不說是一樁憾事。”


    出岫聽出來了,皇後明臻是故意找茬的。她也不生氣,話語溫婉卻擲地有聲:“先夫離世經年,但他一直保佑雲氏,在妾身心中仿若不曾遠離;相反,這世間有些女子行事鋒芒太重、不知分寸,鬧得夫妻離心,如同守活寡一般。妾身以為,這樣的女子才更可憐可惜可歎,娘娘您說是不是?”


    話音落下,殿內適時傳來“噗”的嬌笑,來自聶帝右側的葉貴妃。她輕輕拊掌表示讚同:“不愧是出岫夫人,這一番見解於本宮心有戚戚焉。離信侯與夫人伉儷情深,即便他英年早逝也宛在心中,相比之下,守活寡是要難受得多。”


    原本出岫方才那一襲話,已令皇後明臻麵色不善,此刻又有葉貴妃的添油加醋,更令其繃起臉來。出岫眼波向葉貴妃投去一個致謝的眼神,口中迎合道:“貴妃娘娘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又有慕王、誠郡王兩位王爺承歡膝下,實是讓妾身羨慕不已。”


    “本宮也很羨慕夫人呢!本宮自問這個年紀上,還不怎麽懂規矩,全賴聖上不予計較,體貼包涵……否則本宮也早早就守活寡了。”葉貴妃輕輕瞟了聶帝一眼,又笑:“不過膝下有子,的確是件安慰之事。”


    出岫與葉貴妃一唱一和,噎得皇後明臻無話可說。眾人皆知,明後的獨生愛子大皇子早逝,後來她暗中支持的福王也造反失敗,如今她膝下無嗣,這要比失去丈夫的寵愛更為悲痛罷!出岫以為,既然她揪著自己不放,那便不單單是針對“出岫夫人”這四個字,而是自己背後的雲氏。


    然而奇怪的是,這一後一妃爭風吃醋都擺到明麵兒上來了,可聶帝仍舊噙笑旁觀,沒有半分不悅抑或幹涉;再看殿上幾位皇子,也很是淡然無波,仿佛已將這段子看過千百遍了。


    出岫這才恍然,其實無論今晚自己在與不在,葉貴妃與明後隻怕都不會消停。可明氏如今大勢已去,明後又為何要做垂死掙紮?倒不如識時務一些,至少還能保住皇後的頭銜。


    罷了罷了,左右雲羨已打死了明二公子,自己又與明瓔結了仇,雲氏與明氏的關係絕沒有轉圜的餘地了。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再給皇後明臻留什麽顏麵,索性撕破臉來,彼此都會好受一些。至少,不會那麽累了。


    既打定這主意,出岫也不怎麽搭理明後。對方說什麽,她至多隻是敷衍幾句,擺明不願給對方麵子,如此倒當真是清淨不少。聶帝也適時傳來歌舞,又與一眾皇子閑話家常,出岫在旁閑得無聊,還是沒弄明白為何聶帝要請自己來赴宴。


    難道隻是為了讓自己看戲?看明後與葉貴妃爭風吃醋的戲碼?出岫不禁再看了一眼對座的慕王,這一次沒瞧見慕王迴看過來,反倒教她發現誠郡王在看著自己。出岫不解地用目光詢問聶沛瀟,豈料對方卻似心虛一般,埋頭啜飲一杯,沒有迴應。


    今晚這頓宮宴實在奇怪得緊,出岫隻得以不變應萬變。直至宮宴將盡,皇後明臻才忽然又來了興致,再次捏住出岫不放:“從前隻聞夫人芳名,今日甫見才知夫人豔絕天下。以您這等才貌,莫不是要生生守著雲氏一輩子?”


    怎麽又提到“守寡”一事上來了?出岫有些不耐,沉默著不願迴應。


    誰知明後咄咄逼人,又是一歎:“雲氏與慕王府同處一地,夫人又是一介女流,慕王合該多多幫襯。”言罷她又故作安慰地看向聶帝:“也難怪出岫夫人會支持慕王……依臣妾看來,慕王日後有雲氏襄助,必定會一帆風順統一南北,您也可以放心了。”


    話到此處,出岫終於聽出來明後的意思了。她對自己別具深意的笑,還有方才的出言不遜,並非是針對雲氏,也不是因為知道自己就是晗初……她是在針對慕王!


    明後拐彎抹角說了這麽多,無非是想指摘自己與慕王有私情。先說自己支持慕王“救駕”有功,又屢次提及自己年輕守寡,還說雲府與慕王府同處一城互相幫襯……原來是想往自己和慕王身上潑髒水嗬!


    旁的可以忍,但於“貞節”一事上,出岫絕對不允許別人說半分閑話!她承認自己被惹惱了,再看慕王也是一臉陰沉,正與自己對望過來。他目中的陰鷙毫不掩飾,使得那一雙鳳眼泛著墨黑冷光,相當駭人。


    出岫見狀底氣也足了許多,她知道自己此刻該保持沉默,任由慕王去解釋反駁,但她做不到,也忍不下去,明後觸碰到了她的底線……


    出岫藏於袖中的雙手緊了一緊,立時想要起身反駁,哪知有人快了她一步——此時,但見誠郡王聶沛瀟倏然起身,似笑非笑地對明後道:“母後說得極是。這麽說起來,兒臣也終於明白為何明大小姐要嫁去赫連氏了。”


    “哦?此話怎講?”明後見聶沛瀟提起自家侄女明瓔,不禁側耳細聽。


    “倘若兒臣沒有記錯,當年明府與赫連府隻隔了半條街,想必母後未出嫁前,赫連大人也沒少幫襯您。因而您知恩圖報,才執意將明大小姐許給赫連大人的獨生愛子,兩家結下秦晉之好。不知兒臣猜得對不對?”聶沛瀟嘴角噙笑,麵上毫不掩飾諷刺之意。


    皇後明臻霎時變色:“你胡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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