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隻是一念起落,可聶沛瀟知道,這將會變成自己的執念。刹那間,有一種徹底的貪婪之欲,毫不掩飾地從他心底生出,匪夷所思,但又合情合理。


    聶沛瀟蹙眉側首,看向被粉桃色衣裙包裹著的出岫,身段玲瓏、別具嬌媚,就像一個美麗的深淵,引誘著他逐漸淪陷墜落……


    遺憾的是,出岫並未在意聶沛瀟的反常,更沒發現他的欲言又止。她禮數周全地將人送出羨雲閣,眼瞧著聶沛瀟及一眾隨從翻身上馬,便欲返迴招唿雲羨的婚事。


    豈料這念頭剛起,又有一輛馬車從不遠處行來,恰與聶沛瀟的人馬擦肩而過停在羨雲閣門前。隨即一個中年男子匆匆下車,對出岫拜道:“見過夫人。”


    出岫迎著燈籠定睛一看,是流雲山莊的張管家:“張管家匆匆前來,所為何事?”


    那張姓管家也不多話,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奉至頭頂迴道:“方才赫連大人府上送來書信一封,說是急件,請您……”


    “是赫連齊差人送來的?”出岫打斷張管家的話,平淡問道。


    張管家點頭:“正是。”


    出岫垂眸看著張管家手中的書信,昏暗燈火下還能瞧見信封上四個遒勁大字“夫人親啟”,但並未言明是寫給誰。出岫掃了一眼,麵色無波囑咐管家:“這信你自行處置了罷。”言畢轉身返迴羨雲閣。


    “這……”張管家看著漸行漸遠隱入門內的主子,不敢再多說一句話。他瞧出來了,赫連大人從前必定得罪過夫人,如今一味想要賠罪,夫人卻不領情……


    張管家如是想著,隻得將信揣入懷中,打算迴流雲山莊燒掉。他重新上了馬車,朝來時路上返迴,誰知剛轉過一個街口,馬匹忽然不住嘶鳴,一個車軲轆兒“咯噔”兩下,緊接著整輛馬車便往左前方傾斜。張管家來不及反應,一跟頭往前栽出了馬車。


    他罵罵咧咧準備找車夫算賬,卻見兩個路人模樣的男子適時趕來,分別將他和車夫從地上扶起。


    “老先生,您無礙罷?”男子笑笑,對他道。


    張管家順勢從地上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感覺除了股間有些疼痛,其它倒也沒怎麽樣:“還好還好,一把老骨頭也沒摔壞,多謝兩位公子。”


    那過路男子隻是一笑:“路過而已,舉手之勞,老先生不必掛懷。”他看了看掉下一個車軲轆的馬車,再問:“車壞了,您要如何迴府?”


    張管家狠狠瞪了車夫一眼,才笑著迴道:“這就不勞兩位操心了,老朽讓家人來接我們。”


    聞言,兩個過路男子沒再多問,客套了幾句便翻身上馬告辭。兩匹駿馬疾馳而去,隻過了一個路口,就在一家客棧門前勒馬而停。方才扶起張管家的男子走進客棧,對廳裏等候的人稟道:“殿下,從那管家身上摸出一封書信。”


    說話者不是別人,正是聶沛瀟的貼身侍衛馮飛。


    而等在客棧裏的人自然就是他的主子。方才聶沛瀟離開羨雲閣時,見一輛馬車與自己擦肩而過停下,他便猜到是來找出岫的。於是他多了個心思,派馮飛跟去一探究竟。說來馮飛倒也利索,直接將書信摸走了。


    聶沛瀟伸手接過書信,發現信封上的火漆仍未拆開,顯見是出岫夫人拒絕收信。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赫連齊,昨夜也是馮飛帶來消息,說出岫夫人拒見赫連齊。聶沛瀟隱隱有種預感,他覺得自己能猜到寫信之人是誰。


    果不其然,將信打開一看,起筆沒有抬頭,也沒說是寫給誰,但信上的內容卻曖昧至極: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一別近五載,思卿甚深,戌時設宴城西千雅閣,殷盼卿至。”末了落款寫著年月日,還有“景越”二字。


    景越,正是赫連齊的表字!聶沛瀟看了這信心中一沉,果然出岫夫人和赫連齊有過舊情……這個認知令他大為惱火,不禁將信攢成一團,隨手撂到燭台之上。


    “劈啦”一聲,紙團將燭台帶倒在地,同時也漸漸引火自燃。聶沛瀟俊顏陰沉,看著那紙團燒成灰燼,心中一腔惱火卻越燒越旺,衝動之下,他對馮飛命道:“走!去千雅閣!”


    *****


    這一夜在羨雲閣裏,雲府眾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氣氛好不歡快。淡心等人帶頭鬧騰,將一雙新人攪得麵紅耳赤。這一夜,大家沒有主仆之分,有的隻是對新人的誠摯祝福。


    出岫並未被赫連齊的那封書信所幹擾,今日也是萬分開懷,為雲羨和鸞卿,更為沈予。因此,她不自覺地多喝了幾杯,待迴到流雲山莊時,已是臉色酡紅、醉顏嬌嫩,連身上那件粉桃色的衣衫也黯然失色,不及人豔。


    這邊廂,流雲山莊裏已陷入沉靜,出岫在美酒的作用下安然入睡;那邊廂,在城西千雅閣,好戲才剛剛開始。


    聶沛瀟覺得自己實在憋不住了,今夜若不問清楚出岫夫人與赫連齊的舊事,他必定會煎熬得難以入睡。明知這事不該他過問,他也沒資格過問……但他忍不住,無法做到就此忽略。


    千雅閣從前曾是兵部尚書家裏的私宅,後來幾經輾轉賣給明氏,成為世家子弟聚眾宴請的一個固定據點。本來這座宅子並不在明瓔的陪嫁之中,後來不知為何,右相明程將其補送給了獨生愛女。如今,這座千雅閣雖名義上屬於明氏,但其實早已算是赫連齊夫妻二人的私產了。


    聶沛瀟曾經來過千雅閣參加遊園宴請,管家與侍衛都認識他,知道來人不能得罪,遂連忙請示赫連齊。赫連齊雖感到詫異,但也知道禮數,於是前往迎接:“殿下怎得來了?”


    “怎麽?本王不能來嗎?”聶沛瀟對千雅閣的格局很是熟悉,邊說邊抬步往小花園而去。待走近一瞧周圍的布置,他立刻蹙眉不悅,麵色猶如欲來風雨。


    小花園素來是千雅閣的一道風景,但容客量太少,因而大家每每隻是駐足觀賞,並不在此設宴聚請。今夜這小花園顯然是特意布置過了,四周掛滿荷花形狀的粉色燈籠,各種不具名的鮮花將主桌環繞一圈,紅紅綠綠爭豔奪目,使人步入其中便如身臨花海,整個氛圍顯得鮮豔而曖昧。


    原本是能夠坐下四人的主桌,被人生生撤掉兩張石凳,餘下的兩張石凳隔桌相對,凳子上還鋪著蓮花寶座形狀的軟墊,應是主人體貼客人所準備的。遑論那主桌上的兩盞紅燭熠熠高聳,怎麽看都像是成親所用的龍鳳喜燭。


    隻是隨意掃了幾眼,聶沛瀟已更添惱火,冷下聲音對赫連齊笑道:“景越好興致,約了哪位佳人?”


    由於聶沛瀟背光而立,赫連齊看不到他的臉色,便也不知這位誠郡王醋意大發。他尷尬地輕咳一聲,迴道:“殿下說笑了,不過是故人重聚,約來小酌一番。”


    “小酌一番?”聶沛瀟笑得諷刺:“這位故人應該是個美貌女子罷?你也不怕明夫人吃醋?”


    提起明瓔,赫連齊霎時變色,沉聲嗤道:“內子善妒之名,原來已傳到殿下耳朵裏了。”


    善妒?明瓔善妒可是出了名的。“近的不說,隻說遠的。當年明夫人火燒醉花樓,逼死晗初姑娘,那可是流傳甚廣的段子嗬!”聶沛瀟有意刺激赫連齊,邊說邊側首看去,見他腳步踉蹌似受了打擊,口中還不清不楚說了句話。


    “你說什麽?”聶沛瀟傾身細聽,僅僅能分辨出“晗初”二字。聽到這個名字,再想起四五年前那曲絕世妙音,聶沛瀟更覺不悅,腦中一熱索性直白道:“赫連兄好大的豔福,先有晗初姑娘這個紅顏知己,如今又能與出岫夫人月下相約。本王真是羨慕。”


    聽聞此言,赫連齊立刻醒悟過來,看向聶沛瀟恍然問道:“殿下都知道了?”


    聶沛瀟冷哼一聲,算是默認。


    赫連齊見狀搖頭苦笑:“下官差點忘了,當年晗初掛牌時,您也曾經前去相爭,必定見過她真容……如此說來,您早就知道出岫夫人的真實身份了罷。”


    聶沛瀟一時沒明白這話中深意,不禁怔愣原地思索一瞬。那兩個名字在心中飛速閃過……晗初、出岫?真實身份?


    電光火石,猶如醍醐灌頂,聶沛瀟猛然醒悟赫連齊所言之意:絕美、擅琴、又與赫連齊是舊識……這天底下還有幾個如此絕色的女子?又有幾人能彈出那天上仙音?!


    玲瓏七竅當如此,衷腸一曲斷巫山。人心重利多輕賤,萬籟寂寥浮世難。吾自緣慳琴簫合,君赴九霄彈雲端。世間再無癡情事,休教仙音淚闌幹……


    聶沛瀟隻覺得一切是如此匪夷所思,不禁一把拽過赫連齊的衣襟,急切喝問:“你說什麽?出岫夫人是晗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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