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書!這突如其來的絕美女子,說話猶如平地驚雷,轟然在前廳炸了開來。眾人齊齊望向丹墀上的謝太夫人,隻等她看了婚書做個決斷。


    太夫人目光在廳內一掃而過,將各人的神情瞧在眼中,孰是真心孰是假意,在出岫說出“身孕”二字時,她自問已瞧得清清楚楚。


    “將婚書呈上來。”太夫人一聲令下,管家雲忠連忙走到出岫身旁,將她手中的婚書取過奉上。


    太夫人佯作仔細地看了一遍婚書:“瞧這字跡,倒是很像侯爺。可這手泥……”她頓了頓聲,看向廳內:“你們都是我族內各支的當家人,也都見過侯爺的筆跡與印鑒、手泥,還請諸位辨一辨這婚書的真偽。”


    她示意雲忠將婚書遞給眾人傳閱,便聽聞其中一人道:“我們都見過侯爺的筆跡,可這次都是來為侯爺奔喪,身上也不曾帶著文書信件,實在無從辨認真偽。”


    太夫人聞言沉吟片刻,又對雲忠道:“去清心齋找一找相關文書,拿過來比對一番。”


    豈知雲忠卻躊躇片刻,迴道:“老奴的侄兒雲逢日前也在府內待命,他是雲錦莊的當家人,頂頭是直接聽從侯爺吩咐的,這一次也隨身帶了呈給侯爺的文書,您可傳他前來一問。”


    “那還耽擱什麽,快傳!”


    半盞茶後,雲逢匆匆入了前廳。他在路上已聽叔叔雲忠說了事情經過,便也不多話,取過婚書仔細對比,迴道:“太夫人,諸位當家人,這的確是侯爺親筆所書無疑,上頭的手泥也是侯爺的指紋,與侯爺平日下達的文書一模一樣。”


    若說這事也巧。雲逢本是淮南區米行總管事,這職位雖不高不低,但勝在手握實權,有油水可撈;後來因為求娶出岫得罪了雲辭,他被調去做了雲錦莊的當家人,雖說手裏沒了實權,但這職位是實打實升了,也因直接聽從離信侯府吩咐,他說話的分量反倒更可信了。


    畢竟雲錦莊的當家人隻有一個,可各地的米行管事則遍布南北兩國,總有十數個之多。


    眾人見雲逢力證,又有信件文書比對的結果,一時之間便各自陷入沉思之中,或揣測,或猜疑,或相信。


    便在此時,但聽一直未發一語的雲羨忽然開口,道:“可否將婚書拿來讓我瞧瞧?”


    雲逢恭恭敬敬地將婚書遞過去。


    雲羨隻掃了一眼,便提出關鍵:“方才出岫姑娘說,這婚書是侯爺臨終前寫下的,如此說來不過才七日之久。可我看著這紙張卻已泛黃,足有些年頭了,不知姑娘作何解釋?”


    出岫對此早有準備,立刻迴道:“侯爺臨終之前,取過奴婢的戶籍冊,交代奴婢務必去找夏老爺認作義父。後來,侯爺便隨手從戶籍冊上拆下一張紙,寫了這婚書。三爺若不信,可派人將奴婢的戶籍冊取出,一看便知。”


    這話說得毫無破綻,太夫人亦是表態:“事關重大,既然老三有疑議,便取過來看看也無妨。雲忠,再差人請房州官籍部的人過來瞧瞧。”


    這一次,倒是雲逢自告奮勇跑了一趟。


    眾人都等著,不願放過出岫話中的任何一個紕漏。畢竟她所言茲事體大,若當真是侯爺的孩子,還得到了侯爺的認可,則一旦生下來是個男胎,便是毫無疑問的世子了!


    “母親,兒子也有疑議!”雲起見雲逢離開許久還未迴來,有些等不及了,開口道:“據我所知,出岫在去年八月剛落過胎,那孩子誠然是大哥的。可如今才過半年,又被診出懷有兩月身孕,這豈非不符合常理?”


    這話一問出來,出岫立刻嗤笑一聲:“二爺您也說了,奴婢是去年八月落的胎,而且是侯爺的孩子。奴婢將養四月,如今再懷有兩月身孕,難道不合常理嗎?”


    雲起聞言咬了咬牙,明明覺得其中大有蹊蹺,卻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妥,想了想,唯有憤憤道:“府內上下皆知,你是遭大哥貶去浣洗房的,大哥又豈會再複寵你,讓你懷上孩子?”


    又是一聲嗤笑傳來,出岫已冷冷諷刺:“奴婢為何會被貶去浣洗房,難道二爺不清楚?您可要奴婢將內情公然說出來?”


    這一句質問,反倒令雲起心中一驚。是了,出岫被貶去浣洗房,蓋因那日自己的輕薄之舉,又險些遭她傷了命根子,這才……


    近日南熙各支的當家人皆匯聚在此,若是讓他們知道自己曾調戲大哥的女人未遂……近日的努力豈不是要前功盡棄?


    雲起慎重斟酌一番,無奈隻得轉移話題,又道:“就算大哥複寵你,可誰又能保證,你肚子裏的孩子是大哥的?”


    “二爺!”出岫赫然怒道:“您這不但是侮辱奴婢,也是侮辱侯爺!這婚書都寫下了,難道侯爺連自己的子嗣都分不清嗎?您這是有辱他的英明!”


    出岫邊說邊淌著淚,端得是幾分楚楚可憐,又道:“太夫人,侯爺生前待奴婢如何,縱然外人眾說紛紜,奴婢心中卻最清楚不過。細想夫人失足落水那日,侯爺擔心夫人遭了毒手,又怕有人對奴婢不利,還特意調派暗衛守著浣洗房……這份情義,又如何能被人輕易否決?”


    她越說越是止不住哭泣,已是梨花帶雨潸然淚下。


    太夫人故作感動不已,抬手抹了抹眼淚,道:“你莫再哭了,侯爺若地下有知,又豈能安息?”她長長一歎:“傳竹影過來問話。”


    未幾,竹影一身白服入內,跪地沉聲道:“屬下見過太夫人、二爺、三爺、各位當家人。”


    太夫人點頭,開門見山問道:“侯爺夫妻去世那晚,他可是派了暗衛去浣洗房保護出岫?”


    竹影一臉沉痛之色,毫不猶豫迴道:“不止那日。其實,自出岫姑娘貶去浣洗房之後,侯爺一直都派暗衛在暗中保護她。”


    竹影是跟隨雲辭多年的貼身護衛,說話分量之重,無人能比。眾人見他出來作證,又信了幾分。更何況,眼前這名喚“出岫”的女子傾國傾城,撩撥得侯爺心動,也是情理之中。


    雲無心以出岫,端是這名字,已曖昧至極。


    廳內正各自起著心思,但聽雲起又張口質疑:“這事不對!據我所知,大嫂落水那日,大哥曾傳出岫去刑堂問話,更懷疑出岫與大嫂落水之事有關,他又怎會簽下婚書?”


    這一句話,出岫已然等了太久!她死死將指甲掐入手心之中,猝然起身:“那日奴婢被傳入刑堂問話,隻有四姨太、屈神醫、竹影、淺韻在場。就連太夫人都不知,敢問二爺又是如何知道?且聽這口氣,仿佛還知道侯爺當日問了什麽?”


    “二爺是暗中盯著奴婢?還是暗中盯著夫人?亦或者,是暗中盯著侯爺?”出岫美眸微眯,隱隱散發著冷冽之意,再配上這咄咄相逼的質問,這一刻,竟令雲起想到了太夫人。


    他啞然在出岫的質問之中,直後悔得想咬斷舌頭。雲起當然不能承認,無論是暗中盯著誰,都不是正人君子所為,他隻得迴道:“我也是……猜測而已。”


    “哦?二爺可真是料事如神,當日奴婢確實去了刑堂,不過不是被傳去問話。至於侯爺曾說過什麽,四姨太、屈神醫、竹影都在,二爺大可去問。”她這話說得明明白白,反倒顯得坦坦蕩蕩。


    “當日在刑堂之內發生何事,我可以作證。”自跟隨出岫進了前廳之後,沈予一直保持緘默,此刻,才終於開口,先自我介紹道:“在下沈予,家父文昌侯。”


    “原來是沈小侯爺!”廳內響起一陣恍然之聲。


    沈予也不多做客套,接著道:“我乃聖上螟蛉之子,說來與慕王也算半個手足,當夜恰好受邀去了慕王府,便也錯過了刑堂之事。後來挽之亟亟命人找我,卻因為路上耽擱,待我迴來之後,他已命懸一線。”


    沈予麵無表情,仿佛隻是陳述事實:“我這才知曉,原來當夜出岫姑娘在刑堂之內,由我師傅屈方親自診出懷有身孕,但挽之當時突發舊疾,已然垂危,便想尋我為這紙婚書做個媒證,好讓出岫姑娘有個名分,順利產下後嗣。”


    此話一出,又為這樁婚事增添了幾分可信之處。一來,出岫懷有身孕是當世名醫屈方親自診的脈,不會有錯;二來,雲辭臨終之前已交代好友沈予,親自為這樁婚事佐證。


    至此,幾位頗有分量之人都發了話,還有什麽可質疑的?


    恰在此時,雲逢也帶著房州的官籍長入內,由官籍長親自辨認,出岫的戶籍是真。並且,翻開她的戶籍冊,最後恰好缺了一頁紙,拆掉的折痕正與這紙婚書相契合。


    “如今,諸位可還對這婚書有疑議?”太夫人瞧著廳內眾人的麵麵相覷,徑直開口詢問。


    “母親,我……”雲起再次發聲,卻被太夫人瞟了一眼。她豈會不知雲起的心思,這分明是要戳穿出岫的真實身份了!如當真教人知曉出岫從前是風塵女子,那這戶籍冊便是偽造無疑,且還會為雲府抹黑。


    太夫人怎能讓雲起說出來,便隱晦地對廳內眾人道:“雲氏子孫,自當以雲氏為榮,那些損毀離信侯府聲望的謠言,還是不要說出來了,免得髒了大家的耳朵。”


    此話一出,雲起便閉了嘴,事到如今,他也分得清輕重。再扯下去,隻怕出岫的名聲不保,他自己也要遭殃。


    然太夫人的這番話,落在其餘眾人耳朵裏,也是各有解釋,有人聯想到一夜之間雲辭夫婦的離奇死亡;有人暗道是為襲爵之事所起的爭執……


    太夫人眼見廳內已鴉雀無聲,便又重重歎了口氣,對沈予道:“沈小侯爺,你是辭兒生前至交好友,又是統盛帝的螟蛉之子,做這媒證也算合宜。今日,煩請你當著眾人之麵,將這婚書簽下罷。”


    話音剛落,管家雲忠已端著筆墨紙硯和紅泥前來。沈予伏案提筆,右手抖了一抖,終是鄭重地、一筆一劃地簽下姓名,又將手泥重重按上。這一舉,正式表明婚書完整生效。


    雲忠將婚書再次奉至太夫人手中,她低眉摩挲了片刻,眼底終是閃過淚花,對眾人唏噓道:“三日後,闔府上下、各地旁支,都來拜見侯爺夫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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