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雲辭的嗓子一緊,話語出口已帶著些許喑啞。她竟然要跟雲逢走?


    “奴婢如今隻想離開雲府,如若您還念著一絲……舊情,便放奴婢離開罷。左右我這齷齪的身份也不適宜再留下,平白玷汙了您。”出岫這話已說得平靜,沒有絲毫怨憤。


    “你這麽恨我?不惜糟蹋自己?”黃昏的最後一縷光暈在這句話的末尾一閃而過,突如其來的黑夜飄然而至,沉暗得令人窒息。


    出岫抬首望了望天色,心中是一片死寂:“不,我不恨。恨一個人太難受了,況且,是我先對您隱瞞了身份……是我先做錯了。”


    “於是為了離開我,離開雲府,你情願委身雲逢?”雲辭的質問中帶著一絲輕微的嘲諷:“你可莫要忘了,雲逢與他叔叔一樣,都是雲氏家奴,世代如此。”


    “如今還提什麽‘委身’二字?”出岫隻覺得好笑:“雲管事兩次求娶,怕也是真心實意的。我這身子,他不嫌棄已是我的福氣,無論為妻為妾……總好過在這浣洗房做個洗衣女工,備受冷嘲熱諷。”


    冷嘲熱諷……看來她的確過得不甚如意。但這個結局,與雲辭料想中差得太遠,他原以為,出岫更願意重新迴到沈予身邊,而他也是這般為她安排的。兀自品嚐著苦澀滋味,他唯有再問:“你當真如此想?”


    風聲颯颯襲來,吹著晾曬的布匹陣陣翻動,出岫幽幽的聲音便隨著這風聲四散,寂靜得如同沒有靈魂:“聰明人從不怨恨,也不耽誤,會匆匆離去從頭再來。在您與赫連齊這兒,我已算是跌過兩次,如今也想學聰明了。”


    聰明人從不怨恨,也不耽誤,會匆匆離去從頭再來……她說得極好,甚至超乎他本來的預料。這一刻雲辭是欣慰的,出岫比他想象中要堅強許多。即便日後再傷害她,再辜負她,甚至於自己溘然長去,她大約都能堅強地活下來。


    曾經以為自己尚能給予她至少半生的幸福,未曾想……這餘下的短暫光景之中,彼此相守竟是一場奢求。他不能給予她全心全意的愛護,唯有不得已給她慘痛的傷害。


    如若知曉彼此之間是這樣一個結局,他寧願……從未愛過。至少,絕不對她表露出來。


    隻是,自己離開之前,要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要為她安排餘生。而雲逢,絕對不是值得托付的良配。


    這般想著,雲辭長久沒有迴聲。如若這時天色還敞亮著,出岫定然會瞧見雲辭眼中那一抹悲涼的欣慰。可是,雲辭之所以選擇在黃昏的末尾前來,便是想就著夕陽西下的光景,再清晰地看看她。而後,讓這如約而來的漆黑夜色,掩去他最後的不舍與深情。


    顯然,他做到了。出岫自顧自地說著,唯有眼風能掃見那一襲白色,但,那白衣謫仙的麵容,她已無力去看,也看不清楚。


    她終於是死心了,等著盼著的一句解釋,從未如期而至,唯有數不盡的委屈與誤解。這種日子,她受過了。不願去恨,但並不代表還願意去麵對。等不到沈予的救贖,也許她還能自救一場。


    如此,也不會覺得太虧欠於誰。


    出岫等著雲辭的迴話,隻希望能得到他一聲應承。可等了半晌,隻等到他的斷然否決:“雲逢不行。我不能答應,寧願你恨著我,也不會答應。”


    出岫聞言隻得苦笑:“我實在摸不清您的心思,您高高在上,也不該與我這卑賤的娼妓多做計較。我的賣身契還在您手裏,又是嫁給雲逢,說來說去還是雲府的奴婢。與其如今兩看生厭,不如放我離開兩兩相忘,難道不好嗎?”


    兩兩相忘……原來她已能淡然地說出這四個字來。雲辭張了張口,卻發覺自己無力反駁,隻剩痛楚。正待尋些什麽借口讓她放棄雲逢,卻見竹影忽然慌慌張張跑來,身後還跟著灼顏,兩人皆是一臉焦慮之色。


    “啟稟侯爺,夫人她……不見了!”


    夏嫣然不見了?這意思是……雲辭當即沉下臉來,怒喝道:“好好說話!”


    竹影有些為難地看向身後,灼顏立時上前一步,眼眶微紅亟亟稟道:“迴侯爺,夫人下午說是頭暈想吐,要出去走走,還說太多人跟著心裏發悶,隻讓奴婢隨侍左右。待走了好長一段路,夫人又推說冷得慌,命奴婢折迴知言軒拿件披風,可待奴婢再跑迴去時……夫人就不見了。”


    “何時不見的?”雲辭蹙眉,抓住了灼顏話中重點。


    事到如今,灼顏豈敢再隱瞞下去,隻道:“足有……一個時辰了。”


    一個時辰?雲辭在心中斟酌起來。夏嫣然平日最愛梳妝打扮,是個足不出戶的性子,有時對著鏡子便能照上大半天。


    她從不輕易外出的,這次出去這麽久還未見迴來,甚至身邊都不讓人跟著,委實有些出乎尋常,更何況她還懷著孩子。


    以夏嫣然那般傲嬌矜貴的性子,即便大著肚子出去,也該是唯恐孩子有個閃失,前唿後擁讓一群人跟著才對,又為何要獨自出去?甚至……聽灼顏這意思,她是特意撇開眾人的?


    一個時辰不出現,即便是有心鬧著玩,也不該是夏嫣然的作風。雲辭抬首再看這漆黑天色,終是有些擔憂起來。即便對夏嫣然情分淺薄,那畢竟是他的妻,肚裏懷的也是他的孩子。


    至此,雲辭終於顧不得再與出岫繼續方才的話題,忙對竹影道:“加派人手,在闔府上下搜尋。再問問正門、側門與後門的值守,可見過夫人外出。”


    天色已晚,尋人多有不便。然,如若今晚找不到人,隻能說明夏嫣然這離信侯夫人的身份,是遭人暗中盯上了。也許,與暗下情毒的人是同一撥也未可知。


    畢竟出岫身中情毒,落下的隻是個沒名分的孩子;可夏嫣然這一懷孕,生下的便是個健健康康的世子了!


    想到此處,雲辭深深看了出岫一眼,在夜色中還能看到她同樣焦急的麵容。他一直目力極佳,夜中能視,也是這目力,在一年半之前看見了夜中沉琴的少女,從此,一發不可收。


    雲辭忽然感到無比慶幸,慶幸自己對出岫的冷酷與無情,又將她貶到這看似低賤的浣洗房來。這證明他的思路是對的,這個法子已然麻痹了暗處的敵人,讓他們將視線轉移到了他的正妻身上!


    對夏嫣然不是不愧疚的,但,他有更值得守護的東西,也有更想要守護的人。


    “你呆在這裏,哪兒都不要去。”雲辭對出岫冷冷命道,言罷已迅速示意竹影將自己推出浣洗房,去尋找夏嫣然。


    這一整個晚上,出岫聽從了雲辭的吩咐,在浣洗房裏坐著、等著。可縱然不出門,她也知曉雲府早已鬧翻了天。那些尋人的唿聲,還有燈籠的光亮,同時彌漫了她的聽覺與視覺,令她感到一陣一陣的心悸。


    出岫不敢去想,倘若夏嫣然不是自行走失,而是被人擄走的話……那擄人的目的,必然是雲辭,以及他尚未出世的孩子!若再深一步探究,也許便是這個離信侯的位置。


    先是情毒,再是夏嫣然無故失蹤——有人想讓雲辭無嗣!


    這個念頭在刹那間生出,不禁讓出岫打了個冷顫。她不知雲辭是否也想到了,可……她要去告訴他,他有危險!先是讓他無嗣,再一步,也許便是要置他於死地!


    這般想著,出岫再也坐不住了,連忙提了盞燈籠往知言軒裏跑,若是知言軒找不到,她便去清心齋,總之,必定要告訴雲辭一聲!


    此時已近午夜時分,府內確實燈火通明,盡是尋找夏嫣然的護衛與下人,手中各個提著燈籠。出岫前腳剛邁出浣洗房,還未走兩步,便被人攔了下來。


    “姑娘,侯爺吩咐過,你哪兒都不能去。”一個暗衛忽然從暗處跳出來,阻止了出岫的去路。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侯爺稟告。”出岫亟亟解釋。


    那暗衛卻十分恪守職責:“姑娘,莫教我為難。”


    兩人為此頗費了一番唇舌,各不退讓。正爭執著,卻聽府裏尋人的唿喊聲突然小了起來,最後,漸漸歸於一片寂靜。


    難道是找到人了?出岫見狀鬆了一口氣,不再堅持要去見雲辭,對那暗衛道了個歉,轉身又迴到浣洗房裏。


    午夜的浣洗房端得陰森恐怖,本就是潮濕之地,此刻更有一種森然入骨的詭異。出岫看著晾衣架上那些花花綠綠的錦緞隨風舞動,覺得好似陰曹地府裏四處飄蕩的鬼魂。


    那般的不真實,以及……恐怖。


    她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念頭,好像預感到即將發生什麽駭人的事情。縱然竭力自我安撫著情緒,但那股焦慮與擔心卻逐漸濃重起來。


    正告誡著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但聽浣洗房門外匆匆傳來一陣腳步聲。房門開啟的同時,淺韻和竹影已提著燈籠並步而來,對出岫道:“侯爺傳你去刑堂問話。”


    又是刑堂?出岫有些不解,心中“咯噔”一聲,下意識地脫口問道:“夫人找到了?”


    聞言,淺韻與竹影俱是凝重神色,尤其淺韻,平時冷冰冰的臉上竟是有些難以承受的神情。


    出岫的心瞬間被狠狠揪了起來,尚未問出口,下一刻,她已聽淺韻哽咽著開口迴道:“夫人的屍身從靜園荷塘裏打撈上來,小腹上還插著一把匕首……已泡得……麵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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