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辭大婚後的第一個清晨,下人們都早早起身,等著拜見侯爺夫人,就連淡心也不例外,但無人前去知會出岫。


    夏嫣然從娘家帶的有梳頭丫鬟,仔細為其盤了發,風鬢霧髻精致無比,昭示著從今日起,她已嫁為人婦。


    “走罷,莫教母親等急了。”雲辭站在夏嫣然身後,瞧著銅鏡中那張渥丹容顏,輕聲催促。


    夏嫣然眉目間有一絲羞赧,低低道:“就好了。”言罷執著石黛在娥眉上輕輕一描,才匆匆起身:“教挽之哥哥久等了。”


    雲辭聞言微有怔愣,側首看她:“喚我‘侯爺’。”


    夏嫣然自知失言,咬了咬下唇,盈盈道:“妾身知錯,侯爺。”


    “走罷。”雲辭未再多言,大步而去。


    “侯爺。”夏嫣然在身後低喚,連忙提起裙裾跟上。她自然知道他腿腳不便,昨夜是專程服用了藥物……可,走得這般著急是做什麽?


    夏嫣然小跑幾步,才勉強跟上了雲辭的步伐,不禁輕微嬌喘,問道:“侯爺是怪我早晨梳妝太久?”


    “女子愛惜容顏,豈不應該?”雲辭腳步未停,淺笑作答。反倒是她,從來不施粉黛,眉目淡寧如淺色的潑墨山水畫。


    “妾身是很在意容顏的,也想著……今日是頭一遭,能給母親留下好印象。”夏嫣然見雲辭並未反感,忙又添上一句解釋。


    這一次,雲辭隻“嗯”了一聲,未再開口。


    兩人一路疾步來到榮錦堂,姨太太們都已到齊,紛紛向新晉侯爺夫人拜見一番,又說些討喜之言。唯獨四姨太鸞卿默不作聲,仍舊冷若冰霜。


    許是得了娘家吩咐,夏嫣然也很客氣,身後跟著的丫鬟將帶來的禮盒一一送上,皆是為三位姨娘準備的見麵禮,就連遲媽媽與榮錦堂裏得臉麵的丫鬟們,也是人手一份。


    等到互相派完見麵禮,太夫人才姍姍而出,吩咐下去傳了早膳,又親切地拉過夏嫣然一同入座,噓寒問暖。兩位姨太太在旁作陪,時不時地插幾句話。


    唯有雲辭與鸞卿二人,從始至終沒開過口。隻在旁瞧著她們婆媳情深,默默用飯。


    早膳完畢,三房姨太太都識趣告退,夏嫣然又陪太夫人說了會兒話,得了些賞賜:“你先熟悉熟悉府內的狀況,自下個月起,每日來我這裏坐坐,逐步將中饋接過去罷。”


    太夫人竟然命自己主持中饋!這麽快!夏嫣然顯見未曾料到,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忐忑地道:“母親……我初來乍到,經驗尚淺,隻怕……”


    “怕什麽?你是離信侯夫人,早晚要將這擔子挑過去。我老了,還不許我歇一歇?”太夫人難得流露慈愛之色,握著夏嫣然的手,道:“又不是命你即刻接去,先學著,有事便過來問我無妨。”


    夏嫣然又驚又喜,不再謙虛,應承道:“兒媳遵命。”


    太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再看一直沉默著的雲辭,道:“我有些生意上的庶務要同侯爺商量,你且去外廳坐一坐,等他一等。”


    夏嫣然立刻起身,低低俯身而出,由遲媽媽招唿著往外廳而去。


    屋內唯剩下母子二人,太夫人的笑意才斂去些許,對雲辭道:“今日怎來得這樣晚?教二房三房都等著你們。”言語中頗有嗔怪之意,倒是未提四房鸞卿。自然,在謝太夫人眼中,鸞卿不過是雲府以姨太太身份庇護著的異族孤女。


    雲辭隻是沉默,並不做聲。


    太夫人見狀,又道:“你從來不是晚起之人,她若起得晚了,又花時間梳妝,你不該催催?”


    雲辭薄唇勾起一絲淺笑,端得有些嘲諷:“您看中的兒媳,我還以為您覺得她哪裏都好。”


    太夫人眼角輕微一抽,隻得道:“她是夏家獨女,難免有些嬌寵,這倒無妨,日後慢慢教便是了。待她接手中饋,隻怕讓她睡她都不睡了。”


    雲辭仍舊笑著,默不作聲。


    太夫人又是輕輕一歎:“昨夜……可好?”


    “甚好。”雲辭不假思索:“兒子謹遵您的吩咐,務必以開枝散葉為第一要務。”


    片刻之內屢次被親生兒子頂撞,太夫人心中也有些添堵,沉下聲音:“我知你心中有怨……那孩子我也舍不得……既然都懷上了,又何必打了?大可抱給嫣然撫養。”


    此話一出,雲辭倏然從座上起身,斂聲垂目隱忍著道:“是您自己說的,隻要她沒有孩子,便許她在我身邊長久陪伴。”


    “話雖如此,可既然懷了就不該……”


    “我寧願打了,也不願讓她們母子分離!”雲辭強硬打斷太夫人的話,道:“雲氏曆來都是各房生養自己的孩子,母親竟要將那孩子抱走撫養,又置出岫於何地?讓闔府上下如何看她?”


    他目色一凜,不再去看高高在上的太夫人,也不知是責怪母親還是他自己:“既然生下來便要抱走,那還生來作甚!”


    “雲辭!”太夫人唰地扯斷手中串珠,楠木佛珠“啪啦啦”散落一地,顆顆滾至雲辭腳邊,聲音響鍥無比冷情。


    雲辭低首去看地上被分屍的珠子,隻淡淡道:“多少年了,您甚少喚我全名,可見今日是當真動了怒。恕兒子不孝。”


    “你這是在怨我了?”太夫人顫巍巍從座上起身,麵上盡是心寒之色:“你在為了一個妓女,來指責你的親生母親?她竟是這般禍水!”


    “母親!”雲辭蹙眉看向太夫人,母子二人對視半晌,才聽他道:“您讓娶的人,我娶了;您讓綿延香火,我也照做;您不讓她有孩子,她也落了胎……您還有何吩咐,我一並應承便是,又何必要遷怒於她,咄咄相逼?”


    “咄咄相逼?”太夫人口中重複了兩遍,終是隱忍不住,怒火中燒指向雲辭:“這是我生養的好兒子!”同樣四個字,她的夫君曾在十幾年前如此指責過她,未曾想,如今親子亦做如此想法。


    雲辭仍舊直視自己的母親,再無以往的謙卑恭順:“您是雲氏當家主母,謝太夫人,主持族務十年之久無有差錯。誰人敢在您麵前放肆?”那話語,冷漠猶如北地飛雪。


    “好!好!”太夫人終於顫抖地收迴手,緩緩落身重新坐定,闔上雙目不再做聲。片刻後,好似已平複了心緒,幽幽道:“今日你園子裏還等著拜見新夫人,莫教嫣然久等看笑話,你去罷。”


    “母親即便逐客,也不忘我雲氏的體麵。”雲辭冰涼著聲音勾唇一笑,行禮離開。


    待走出榮錦堂,夏嫣然才小心翼翼地道:“侯爺,您臉色不大好,可是累著了?還是腿疾……”


    “無妨。”雲辭隻道:“我若身上難受,定不會瞞你。”


    夏嫣然聞言甜甜一笑,眼角的淚痣楚楚欲滴,更添幾分羞澀動人。


    明明是近乎一模一樣的臉龐,足足有七八分相似,說起來夏嫣然還要比出岫大上兩歲。可為何……她看著卻不比出岫成熟,甚至還帶著幾分稚嫩?


    亦或者是,他對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七年前?


    雲辭越想越覺得恍惚,直令他分不清眼前這人。待看清那顆淚痣,才定了定心神。


    她是他的妻,是夏嫣然。


    明明新婚燕爾,兩人卻俱是沉默著,一路迴到知言軒。


    下人們早已恭候在此,等著拜見侯爺夫人。雲辭徑直坐上廳內主位,夏嫣然才施施然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抬眼望向兩排下人。


    女少男多,人數寥寥,這已是知言軒的全部仆從與侍婢。


    夏嫣然示意貼身丫鬟灼顏抱來一方盒子,內裏裝有各色賞賜,分門別類,大丫鬟、小丫鬟、貼身侍從、護院……該賞什麽分量,都有定數。


    管家雲忠率先上前拜見,竹影隨後跟上。夏嫣然情知這兩人的身份地位,不敢怠慢,笑吟吟給了見麵禮。


    其後,淺韻、淡心並步上前,一齊行禮拜見。淺韻倒是無甚異樣,斂眉沉靜恭順俯身;淡心卻是一臉詫異,麵色蒼白險些失態。此後又有些丫鬟神情怪異,卻到底是服侍雲辭的人,都知道分寸,皆未再過多表露。


    夏嫣然心中生疑,想要抓住某個念頭卻有些無力,不禁用餘光去注意雲辭的反應。


    堂堂離信侯倒是神色坦然,見下人們都拜見過了,隻道:“都散了,各自去忙罷。”又轉對夏嫣然道:“我去清心齋。”


    這是在向自己交代行蹤嗎?夏嫣然知道他事務繁忙,也未出言挽留,隻站起身:“侯爺走好。”


    下人們自行分出一條道路,目送雲辭與竹影而去。


    直看到人已走得遠了,夏嫣然才重迴座上,揮手對一眾仆婢道:“方才侯爺都吩咐了,你們散了罷。”語畢再看向麵色煞白的淡心一眼,道:“淺韻和淡心留下。”


    眾人紛紛行禮稱是,恭謹告退。


    夏嫣然早便聽聞,雲辭與沈予交情非常,去年雲辭承襲爵位之前,沈予曾贈他一名美婢,特特從京州帶了迴來。可今日瞧著……仿佛沒見這人。


    眼見廳裏已走得幹幹淨淨,夏嫣然才端起茶盞啜飲一口,雲淡風輕地對兩名大丫鬟笑問:“今日知言軒的下人們,可都到齊了?”


    淡心抿唇沒有吭聲,淺韻隻得如實道:“侯爺身邊兒還有個大丫鬟,專職侍奉筆墨。她近來身子不適,侯爺已免去她每日行禮問候。”


    專職侍奉筆墨?這倒是個好差事。雲辭每日在清心齋的時候要占去一大半,兩人豈不是要日日相對?


    日日相對的結果,不是生厭,便是生情。人是特意從京州帶迴來的,顯見是後者。


    這般想著,夏嫣然已似隨口一問:“哦?她叫什麽?”


    “出岫。”淺韻答道。


    “若是她身子無甚大礙,便也傳來見一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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