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雲辭仍舊沒有返迴雲府。反倒是跟著去的護衛送了信迴來,道是侯爺帶著竹影等少數幾個人,執意出城尋找治療時疫的方子。


    消息一傳迴來,太夫人大發雷霆,同時又擔心不已,當即傳了二爺雲起帶人出城,務必將雲辭找迴來。


    雲起在太夫人屋裏領命時,顯得有些不情願。這檔口任誰都不願出了煙嵐城,隻怕會染上時疫反丟性命。二姨太太在旁聽著,沒敢多說一句,隻在私下裏請大夫準備了許多藥材,讓雲起帶在路上以防萬一。


    雲府忽然陷入一陣輕微的惶恐之中,說到底還是因為太夫人。這位雲府曾經的頂梁柱,獨立支撐雲氏十幾年的寡母,到如今還是雲氏的核心之一。她的不安與震怒,便會牽動整個雲氏。


    一時之間,這場瘟疫好似來勢洶洶,竟連雲氏都無能為力。


    若說雲起平日裏吃喝玩樂慣了,應是個酒色之徒,至少在出岫心中一直是這般認為的。可不曾想,雲起帶著人馬出城短短兩日,便帶迴消息,說是找到了雲辭。這倒令出岫很是驚訝。


    隻不過這傳消息的人沒能進得了煙嵐城,便死在了城門外頭,臨死前將這消息告訴了守城將士,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管家雲忠派人將其斂屍火葬,以免瘟疫傳入城內,可就算如此,太夫人還是命雲府上下不得外出,又煮了藥,不管有沒有用,闔府上下每天一人三碗,隻當飯吃。


    又過了兩日,雲辭兄弟二人返迴煙嵐城。雲辭並未即刻迴府,而是去了別院研究時疫的方子,雲起倒是春風得意地迴來,還不忘在太夫人麵前將自己誇讚一番。


    “母親有所不知,旁的事兒我不敢說,尋人可是一等一的本領。”雲起洋洋自得地道。


    “哦?你是如何找到人的?說來聽聽。”太夫人笑眯眯地問,表情甚為愉悅。她雖如此說,但仿佛已預料到雲起能將人找迴來似的,並不好奇,也不驚訝。


    雲起倒是賣起了關子,嘿嘿一笑,道:“這可不能對您說,是我的秘密法寶。”


    太夫人聞言也未再追問,隻道:“進府之前都診斷過了?侯爺與你可都有恙?”


    “大哥親自診了,說是沒染上時疫,才放我迴來的。”雲起稟道。


    太夫人點點頭:“這幾日辛苦你了,下去歇著罷。”言罷又看了看雲起的生母花氏:“他這趟也不容易,你去他園子裏照顧兩日。”


    聽聞此言,二姨太花氏心中大喜,千恩萬謝了半晌,才與雲起一並告退。


    離信侯府的規矩是,兒子一律養在生母膝下,除非是生母犯了過錯,才會被剝奪撫養親子的權利。這法子與其他高門不大一樣,倒是多了幾分人情味兒,但是也更能突出嫡子的身份與威嚴。


    正因這數百年流傳下來的規矩,雲起一直養在花氏膝下,雲羨也是跟隨生母聞氏。如此一直長到十三歲,才會配了奴才丫鬟,搬到單獨的園子裏居住。而自那以後,母子之間便不能來往過密,兒子尤其不能再夜宿母親那裏,除非得到主母同意。


    這也是出岫來到太夫人的榮錦堂,才弄明白的規矩。隻因這裏有一處園中園,布置得十分簡潔,又不失精美,但一直空置著。細問之下,出岫才聽遲媽媽提起,那是雲辭少時住過的地方。


    如此一聯想,出岫倒是對雲起如今的生活狀態產生了懷疑。他無疑是雲家三兄弟當中最為花天酒地的一個,在家教甚嚴、譽滿天下的離信侯府,也算是個異數。


    可倘若雲起當真是跟著生母花氏長大的,花氏又怎會對兒子的荒唐行徑坐視不理?這其中唯有三個解釋:要麽是花氏刻意放任縱容;要麽是她對雲起太過溺愛;要麽,雲起的表現隻是假象……


    出岫就這般在太夫人的園子裏呆了七日,第八日一早,服侍太夫人用過早膳,出岫被單獨留下說話。


    太夫人命遲媽媽賞賜了一串古檀木佛珠,才對出岫道:“這些日子你服侍得不錯,今日侯爺迴府,你先迴知言軒準備迎接罷。”


    雲辭要迴來了!出岫按捺下心中歡喜,低眉接過賞賜。


    太夫人慈藹地笑了笑,轉對遲媽媽道:“真是個伶俐人兒,不枉侯爺千裏迢迢帶迴來。日後知言軒有了正經女主子,也能撥她去獨當一麵了。”


    聞言,出岫捧著佛珠的手心仿佛擦出一團火,灼燒難忍。她勉強噙著笑容,試圖掩飾自己的異樣,對太夫人拜了三拜,又向遲媽媽道謝,才從榮錦堂出來。


    半路上,出岫碰見了二爺雲起和管家雲忠,前者正對後者吩咐著什麽,怎奈出岫失魂落魄的,全沒聽進去,隻行了個問安禮。


    雲起的表情有些古怪,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恍然。雲忠倒是顯得很客氣,對出岫頷首迴應,便繼續聽從雲起的吩咐。


    此後一路無事,出岫返迴知言軒。


    雲辭是午正時分迴的雲府,聽說是研究出了預防時疫的方子。他一迴來便徑直去了太夫人的榮錦堂,連帶竹影、淺韻、淡心也一並前往。出岫在知言軒裏等了半晌,未曾等到雲辭,反而先等到了二爺雲起的丫鬟。


    “您是出岫姐姐?”丫鬟一進知言軒,見出岫在垂拱雕花門前站著,便上前問道。


    出岫瞧這丫鬟眼生,隻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我是二爺園子裏的玥鞠,受二爺吩咐來給您送樣東西。”玥鞠邊說邊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錦盒,遞給出岫道:“二爺說,那日他喝醉了酒,唐突無禮,請姐姐莫怪。”


    出岫聞言很是訝然。這哪裏有主子給奴婢道歉的?她連忙朝玥鞠擺擺手,表示這東西不能收。


    玥鞠年紀看著要比出岫還小一些,但眉眼生得十分俊俏,笑起來好似兩彎月牙:“姐姐若是不收,我迴去可不好向二爺交代。”


    玥鞠邊說邊低下聲音,靠近出岫耳畔悄聲再道:“姐姐有所不知,此趟二爺出城去尋侯爺,又被侯爺訓斥了一頓。二爺這是受了侯爺的訓,才差遣我過來,還要勞煩您在侯爺麵前將這事說一說。”


    出岫聞言更是哭笑不得。也不知這位二爺雲起到底是怎麽想的,遭到雲辭的訓斥也就罷了,還特地來給自己賠禮道歉,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曾經唐突冒犯似的。


    聽玥鞠這般一說,出岫也不好拒絕,隻得伸手接過錦盒。


    玥鞠見出岫不再推辭,便掩麵咯咯地笑起來,嗬氣如蘭盡數撲在出岫麵上,好似還帶著些花茶的香氣:“姐姐既收下此物,我的差事也辦完了,這便迴去向二爺複命。”言罷已行了禮,一路小碎步走出知言軒。


    出岫見玥鞠走遠,才無奈地歎了口氣,暗自尋思著改日要將此事對雲辭說一說。如此貴重的禮物,自己絕不能隨意收下。這般想著,隻將錦盒收好,並未拆封。


    出岫先迴了一趟住處,把雲起所送的錦盒妥帖收藏。七八日未曾迴來住,屋子裏落了一層淡淡的浮灰,出岫灑掃一番,又想起淺韻、淡心的屋子也該落了灰,便順勢將兩人的住處也進行整理。


    剛灑掃完畢,便聽聞一聲招唿:“出岫!”是淡心的聲音。


    出岫連忙迎上去,隻見淡心、淺韻二人拎著各自的包裹入了院子,淡心邊走邊笑道:“你怎麽滿頭是汗?還不快擦擦!主子去了清心齋,還等著你去侍奉呢!”


    出岫聞言,也顧不上與兩人招唿,連忙打水洗臉,又換了件衣裳,急匆匆往清心齋而去。


    竹影依舊守在門外,瞧見出岫前來,低聲笑道:“幾日未見,姑娘可好?”


    出岫行禮點頭,伸手指了指書房,做出詢問的表情。


    “主子在裏頭,姑娘快去罷。”


    出岫應聲而入。


    仍舊是一襲白衣,仍舊是出塵之姿,那周身清淺的氣質不食人間煙火,險些讓出岫忘記眼前這人的富貴身份,總以為是打哪兒來的仙人落入凡塵。


    雲辭還是清減了許多,不過麵上倒是未見倦色。出岫駐足門口,定定看著他,一時竟覺得鼻尖酸澀,想要落下淚來。


    恰在此刻,雲辭從書案前抬起頭來,一眼瞧見出岫站在門口,著一件淺綠衣衫。豔陽在她身後形成一個氤氳的光環,顯得她整個人脫俗而生動,好似沐浴在陽光下的嬌顏花朵。


    此時,此景,此人,不禁勾起了雲辭潛藏在心底數日的思念與焦慮,濃鬱而綿長。


    “怎麽在門口傻站著?”雲辭適時開口笑道,目不轉睛地看著出岫朝自己走近。


    出岫被這一聲喚迴了神智,忽然不敢直視雲辭的目光,她抿唇垂眸步入門內,有些手足無措之感。


    雲辭這才發現出岫微紅的眼眶,不禁淺聲安慰:“瞧見主子迴來,怎麽不笑反哭?”他對她招了招手,命道:“過來扶我一把。”


    出岫連忙吸了吸鼻子,上前去扶雲辭。淡淡的藥香自他身上傳來,令她瞬間感到無比安心。


    雲辭就著出岫的攙扶站起身,忽然看著她,開口道:“今日母親對我說,待到此次時疫解決,要我成婚。”


    聽聞此言,出岫周身一震,仍舊垂著眸,隻勉強笑了笑。這消息太夫人曾無意中提過,出岫明白,依照雲辭的身份與年紀,的確該成婚了。這般想著,不僅心中酸楚,仿佛頭腦也難受起來,昏昏沉沉。


    雲辭說出這話,便一直盯著出岫看,見她沒有半分吃驚,還垂眸帶著笑,隻覺這番小別重見的喜悅減淡了些許。


    他手上使力捏住她的手腕,低聲道:“出岫,這一次我離開七八日,有些事情反而想清楚了,我對你……”


    話還沒說完,雲辭忽然覺得手上一沉,一個嬌軟的身軀已倒向自己懷中。


    “出岫……來人!”雲辭的驚唿聲中帶著無比的擔憂。這是出岫昏倒之前,最後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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