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心帶著晗初一路小跑返迴書房,連忙將茶茶的話對雲辭轉述了一遍。


    聽聞此事,雲辭的眉峰也漸漸蹙起,對侍衛竹影道:“你去將人攔著,先不要提我在此。”


    竹影立時領命而去。


    雲辭再看淡心,囑咐道:“你也跟去探探情況。”


    淡心有些不願:“主子,眼下該去知會小侯爺一聲才對。”


    雲辭沉默片刻,才道:“今日子奉不在城內,文昌侯闔府上下都去了輝山祈願。”


    沈予去了輝山?那的確不能指望他了。追虹苑在城西,輝山在城東,若要等到沈予迴來,隻怕黃花菜都涼了。


    淡心恨恨地道了一句:“恐怕這是早有預謀,特意挑了小侯爺不在的時候。”


    雲辭並未對淡心的言論表態,低聲催促:“快去罷,你性子活泛,見機行事。”


    淡心頗為擔憂地看了晗初一眼,便也匆匆而去。


    書房內隻餘下雲辭與晗初兩人,氣氛靜默得令人心慌。晗初以為雲辭會開口詢問,可等了片刻,卻不見他問話。那態度有些不緊不慢,也看不出什麽情緒來。


    衣袖下的手漸漸緊握,晗初終是受不住這氣氛,抬眸去看雲辭。視線所到之處,那人的瀲瀲目光動人心魄,仿佛能穿透冰淩、絕峰散霧,就這般落在她身上。


    晗初被雲辭看得無地自容,終究還是取過紙筆,主動坦誠道:“他們是來找我的,但我不是明家的婢女,也與明家毫無關係。”


    雲辭的視線從晗初麵上移開,淡淡落在那張紙上,歎道:“你無需向我解釋,誰人沒有秘密?”


    明明是淡然而隨意的語氣,可聽在晗初耳中,卻惹得她鼻尖微酸:“公子不信我?”她再寫道。


    “我沒有不信。”雲辭看著紙上與自己有六分相似的筆跡,再問:“出岫,你願不願意跟他們走?”


    晗初聞言連忙搖頭,眸中已沁了水痕,委屈而憤怒。盈盈波動,楚楚可憐。


    雲辭生生地撞入這雙秋水倩眸之中,令他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是墜入了無盡的流轉時光裏,有著尋不到彼岸的沉淪。


    也許淡心說得對,眼前這女子確實極美,否則也不會招來沈予,更不會招來明家之人。雲辭默然看了晗初一陣子,才沉聲道:“出岫,推我去見他們。”


    晗初怔愣,忙又亟亟搖頭。即便雲公子有雲氏撐腰,可畢竟遠在房州,她一介娼妓,不值得雲公子為她出頭,得罪當朝後族。


    想到此處,晗初已提筆飛快地道:“我不能連累您。”寫罷又停筆片刻,接著補上一句:“明氏是後族。”


    “連累?倒還不至於。”雲辭看著紙張輕笑:“不必再言,你若不想跟明府走,那便推我出去罷。”


    晗初仍舊搖頭,很是倔強。


    “你不信我?”這一次,輪到雲辭開口問道。


    “信。”晗初輕啟朱唇,鄭重地點頭。


    “若是信我,那便走罷。”雲辭不再看她,目光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落在書房門外。


    晗初隻得將雲辭扶出書房,服侍他坐在輪椅之上,推著往東苑門外走去。在離苑門尚且還有一段距離時,雲辭忽然命晗初停下,又兀自起身欲要行走。


    晗初見狀大吃一驚,想要伸手相扶,卻被雲辭阻止道:“不能讓他們知道我有腿疾。”他安撫地握了握晗初的柔荑,麵上的淺笑仿佛也能定人心神:“走兩步無礙,你不必擔心。”


    晗初感受到雲辭掌心傳來的溫熱,可偏偏自己卻是手心微涼。這一熱一涼的觸感在兩人的指尖交纏,到底她才是被溫暖的那一個。


    隻這動容的瞬間,雲辭已然鬆開了手,對她慎重囑咐道:“你不能露麵,迴書房裏等著,在我迴來之前,你不要出來。”言罷已轉過身去,一步一步朝苑門走去。


    雲辭走得極為緩慢,卻很平穩,若不是事先知曉他有腿疾,晗初根本看不出來他此時有任何異樣,隻會以為是一位世家公子在悠閑地散心。


    可事實並非如此。晗初清楚得緊,雲辭的每一步都如履刀山,疼痛萬分。


    有那樣一刻,晗初幾乎要衝出去,哪怕跟著明家的人走,她也不願讓雲公子去體會如此煎熬的發膚之痛,更不願他去麵對這齷齪陰暗的人間世事。


    可偏生雙腳卻似灌了鉛一般,晗初唯有呆立原地,看著那一襲白影平穩地離自己漸行漸遠,又有什麽情緒離自己越來越近。


    臂上的簪傷在這一刻,忽然是前所未有的疼痛起來,好似能穿心入骨,教人難以承受。淚水,如滄海明珠潸然而下,卻並非是追憶可待之情,而是為了今時之惘然。


    *****


    雲辭緩慢地移步,很慢,很沉,很謹慎。這般行走著,遠遠便聽到苑門外的喧嘩之聲,好似是有什麽人在大聲叫囂:“為何不讓搜苑?還是你們當真藏了明府的逃奴?”


    淡心與竹影死死攔在苑門處,前者一改往日的嬌俏,頗有幾分淩厲:“你說搜苑便搜苑,文昌侯府的臉麵往哪裏擱?”


    對方顯然有備而來,盛氣淩人地迴道:“西苑搜得,難道東苑搜不得?”那語氣帶著幾分輕蔑。


    淡心立時剜了身旁的茶茶一眼,狠狠質問:“你讓他們搜西苑了?”


    茶茶有些為難:“我們幾個弱女子,想攔也攔不住……”


    “呸!”淡心佯啐一口,冷笑道:“好啊!小侯爺的麵子都教你丟盡了。你在外人麵前露怯,平日裏的出息哪兒去了?”


    茶茶自然是刻意讓明府去搜的西苑,西苑搜不到,那便唯有東苑了。明氏是後族,又與赫連氏聯了姻,若要當真從東苑裏搜出什麽人來,隻怕文昌侯府想攔也不敢攔罷。


    茶茶隻覺此計甚妙,還得多謝株雪的那張快嘴。她內裏心思轉了幾轉,麵上卻裝作委屈萬分,弱柳扶風一般並不言語。


    淡心發現今日茶茶甚是異常,與往日裏的八麵玲瓏判若兩人,心中不禁起了疑。可當務之急是不能教這些來路不明之人闖進東苑,否則不僅會傷害出岫,更是折辱自家主子的威名。


    這般想著,淡心便也強硬地道:“我說不許搜便不許搜。你們硬闖私人府邸,王法何在?”


    “王法?”來者一群人皆哄笑起來,打頭的執事更是肆無忌憚,恭敬地對明府二少拱了拱手,道:“在這京州城內,天子腳下,‘明氏’二字便是王法!”


    便在此時,一直不發一言的明瓔二哥、明璀也忽然開了口,很是猖狂地道上一句:“小爺勸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若乖乖讓路,興許小爺也將你帶迴明府,見識見識什麽是貴胄宗親!也免得你在此惦記區區文昌侯,他算個什麽東西!”


    “文昌侯不算東西,離信侯呢?”不知何時,一個白衣身影已緩慢行至東苑門前,語氣平淡卻不乏威嚴地淡淡開口。


    眾人立刻循聲望去,隻見一位白衣謫仙獨立苑門一隅,風姿卓絕,氣度不凡,麵色沉斂而不怒自威。


    “你方才說什麽?”明璀被“離信侯”三個字閃了心神,率先迴過神智,不禁打量起這位仙氣嫋嫋的人物。


    雲辭卻並不迴答,隻雙手負立,冷冷開口:“讓明程前來迴話。”


    明程正是明瓔的父親,明氏的族長,不僅是當朝國舅,且官拜右相,顯赫非常。也正因如此,聽聞這話的明氏眾人一時之間都有些詫異。


    眼前這白衣公子年紀輕輕,竟語出狂妄,膽敢喝令當朝國舅前來“迴話”?可在場諸人,沒人敢將這當成是一句玩笑話,隻因來者所說出的那三個字——“離信侯”。


    此時,那口出狂言的執事已被雲辭的氣度所懾,不禁轉首看了一眼明璀,低低稟道:“二少爺……”


    明璀無甚反應。他素來與妹子明瓔甚是親厚,也曾在公卿宴會之上見過晗初撫琴,對南熙第一美人的風采印象頗深。這一次,他便是受了明瓔所托,要來瞧瞧沈予私藏的美人是不是晗初。


    也不怪妹妹這樣疑神疑鬼,都說醉花樓一把火將人燒死了,可赫連齊那般魂不守舍的模樣,哪裏像是在惦念一個死了的美人?分明像是有隱情的。


    可是見白衣公子公然打出“離信侯”的旗號,明璀到底也不敢怠慢,便收斂了幾分猖狂,問道:“不知閣下與離信侯府是何關係?又怎會在沈小侯爺的私邸?”


    “明公子私闖文昌侯名下宅邸,又是找人又是問話,可是應當先給在下一個交代?”初秋的微風吹得雲辭衣袂飄飄,更不似凡人。


    明璀見對方自謙“在下”,氣焰登時又恢複了兩分:“明府私逃奴婢,我奉勸閣下知趣一些,讓咱們進去搜上一搜。若是認錯了人,咱們必當賠罪。”


    “不知明府私逃的奴婢是何模樣?”雲辭再問。


    “年方十五,極美,擅琴。”明璀不假思索地答道。


    雲辭聞言一笑,那笑中並非平日的溫和謙謙,反倒充滿貴胄之氣:“迴去告訴你父親明程,這奴婢離信侯府收了。他若不願,明日且去統盛帝麵前要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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