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星空之中劃出一道天光,漫漫銀河絢麗凝紫。夏末的夜間涼風微徐,拂過各人麵上,帶著各人的心思。


    沈予隻覺微風怡然,吹散了酒氣,兼且美人在側,是說不盡的神清氣爽;


    而晗初卻覺得涼風難耐,自己又貼著沈予的熾熱肌膚,兩種觸感交替令她很不自在。


    不同人,不同心事。晗初盡力收斂心神,眼觀鼻、鼻觀心地扶著沈予往西苑走,待走至苑門前時,她刻意腳步微頓,想要告退。


    沈予臉色一沉,鉗製住她的手臂笑道:“怎麽?還沒將小爺送到床上,便想跑了?”


    晗初聞言心中微惱,但也算摸到了沈予的脾氣,便咬了咬牙,扶著他繼續往西苑裏走。


    沈予見晗初沒有再抗拒,便也稍稍鬆開了手勁。夏季衣衫本就單薄,他捏著她的胳膊,又聞著她身上的淡淡體香,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


    “晗初……”沈予伸手攬過晗初的腰肢,附在她耳畔輕輕呢喃:“我還是喜歡你原來的名字,比‘出岫’好聽。”


    感受到一隻溫熱手掌覆在腰後,晗初隻覺周身發麻,好似有一條詭異的蛇,正攀附著自己的腰肢,緩緩上移。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稍稍表露出抗拒,沈予見狀便鬆了手,沒有再勉強。


    “手臂上的簪傷好些了嗎?”沈予看出晗初的不悅,遂轉移了話題。


    晗初點頭。


    “讓我瞧瞧。”他邊說邊去掀晗初的衣袖,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迷離月色之下,一隻玉臂逐漸裸露在外,泛著剔透耀眼的白。沈予輕輕撫摸其上的傷痕,十分心疼地歎道:“明瓔那個惡婦!”


    他俯身望向晗初,目光多了幾分鄭重:“迴頭我調製去疤的藥膏,絕不會教你留下疤痕。”


    其實晗初並不在意這些簪痕,便也隨意地笑了笑。她抬眸再看沈予,但見他目光幽深、神色鄭重,沒有絲毫褻玩之意。


    這反倒令晗初尷尬起來。


    好在沈予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隻低低看著她,幾近癡迷地道:“晗初……”


    晗初沒有察覺他的異樣,隻安靜地等待下一句話。等了半晌也沒聽見沈予再說話,便再次抬眸看他。


    沈予有一雙黑曜石般的星眸,在月光之下閃爍著幽光。難怪從前姐妹們都抵擋不住他的溫柔攻勢,單單是這深情款款的凝視,便足以令所有女子春心芳動。


    但不包括晗初。


    氣氛又再次靜默起來,她不再看他,收斂起心神。也不知如此過了多久,才聽見沈予欲言又止地道:“算了,送我去株雪那兒。”


    晗初輕輕頷首,繼續扶著沈予在西苑裏行走,兩人一路無言。


    待行至株雪的院落前,沈予再次開口相問:“嗓子好些了嗎?”


    晗初一愣,繼而搖頭。


    沈予又蹙了眉,良久道:“迴去罷,別忘記用飯。”


    聽聞此言,晗初略感詫異,總覺得沈予對自己的態度甚是奇怪。有時關切、有時孟浪、有時冷眼、有時鄙夷……她對此著實費解,便低眉哂笑,對著沈予輕輕俯身行禮,以示告辭。


    “你不該看著主子先進屋嗎?”正欲轉身,晗初又聽見沈予的聲音,這一次已沒了方才的關切。


    果然,沈小侯爺當真是喜怒無常。晗初無奈地向沈予謝罪,兩人目光相撞,男子冷帶探究,女子清亮如織。


    最終,還是沈予先行收迴目光,沉著臉色轉身進門。晗初見狀也不多做停留,繼而往東苑返迴。


    她走得太快,步履太急,便也沒有發現,那個傳說中的風流浪子,自她離開之後又返身走了出來,定定站在門口瞧著她的背影,長久長久,沒有收迴視線。


    夜色撩人,月色如水,銀光皎潔的西苑之內,唯有闌珊燈火訴說著主人的空虛。


    她走了,他還立在原地,他看著她,寂寥有如未作完的畫卷。而這幅半成之作,也落在了另一個人眼中。


    沈予並未察覺周圍有人,兀自在株雪門前站了許久,跨過門檻重新邁進院落。


    “小侯爺……”株雪見沈予兩次來去,持著燭台站在院子裏相侯。


    沈予見到株雪的盈盈身段,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煩躁情緒,便冷冷“嗯”了一聲,繼而抬步往她寢閨裏走。


    “小侯爺……”株雪跟在沈予身後,為難地解釋:“株雪今日來了葵水,不便伺候……”


    沈予立時停住腳步,轉身恨恨斥了一句:“什麽東西!晦氣!”說著仍舊跨過門檻,走進株雪的寢閨。


    人已進了屋子內,他才對著屋外委屈的美人兒又撂下一句:“滾去偏屋裏睡!”


    院子裏的喝斥驟隱怒氣,隔牆傳入紅衣女子的耳中。茶茶站在院牆下的光影晦暗處,想著沈予方才的兩進一出,心中湧起了濃重的妒恨……


    *****


    翌日清晨,送走沈予之後,株雪去找茶茶訴苦。


    “前些日子聽流光姐姐提起,說是小侯爺買了個不會說話的孤女迴來。我原本還想著,小侯爺對咱們有幾分舊情,可昨日便受了場委屈。”株雪撇著嘴,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茶茶對昨夜發生的一切佯作不知,淡淡笑問:“妹妹怎麽受委屈了?說來聽聽?”


    “昨夜小侯爺去東苑喝了酒,是那個啞女送迴來的。也不知她使了什麽狐媚子功夫,小侯爺原本都進了我的院子,卻忽然又跑出去找她……”


    株雪頓了頓,隻覺大受打擊:“想必是沒找到人,小侯爺又折了迴來……我原本是來了葵水,便請小侯爺去您屋裏歇下。豈知小侯爺十分惱怒,喝斥我去睡了偏屋。”


    茶茶昨夜在院外早已聽了個清清楚楚,株雪的話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自然心如明鏡。隻不過,她並不打算戳破。


    茶茶溫了一壺水,給株雪倒上一杯,藹聲勸慰道:“妹妹既來了葵水,可千萬別動氣。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罷。”


    株雪接過杯子握在掌心裏,恨恨地道:“能與姐姐說道出來,我心裏舒坦多了。”她遲疑了片刻,又問:“聽說那啞巴是個美人,我還沒見過呢!是真的嗎?”


    茶茶兀自啜了口茶,並未正麵迴答,隻道:“那孤女都到東苑服侍半個月了,小侯爺的心思還在她身上,你說呢?”


    株雪果然信了:“既然小侯爺喜歡她,又為何要送她去東苑裏服侍?”


    “可不是因為她美麽?”茶茶低低地笑:“東苑裏住的是誰,咱們都不知曉,不過能讓小侯爺奉為貴客的,必定也是公卿子弟。她一個啞巴,若不仗著美貌,小侯爺怎會挑了她去服侍?”


    株雪聞言冷笑一聲,帶著三分妒恨兩分不屑:“且看她能得意多久!小侯爺可不是個長情之人呢!”


    “妹妹這話也不盡然。”茶茶立時為晗初辯解:“聽說那啞女如今在東苑順風順水,若是沒有幾分手段,如何能得到這許多憐惜?”


    株雪登時娥眉蹙起,頗為不甘地道:“難道要看著一個啞巴騎到咱們頭上?”


    她伸手去拉茶茶的皓腕,討好地表明立場:“從前在這西苑裏,姐姐的才貌是公認的,您也最得小侯爺信任。如今多了個啞巴出來,若她以後得了寵,難道要咱們姐妹三人向她俯首稱臣?”


    株雪越想越不服氣,恨恨地再問:“她果真是美得國色天香嗎?”


    “的確是很美,足以令男人忘記她不會說話。”


    株雪再次詫異起來:“豈會?姐姐知道的,小侯爺一向不喜歡女人悶聲……”她越說聲音越低,最終已變成竊竊絮語:“有一次我早上醒來,嗓子都喊啞了……”


    茶茶終於咯咯地笑起來,點著株雪的額頭道:“你呀你!真是心直口快。這些個私密之事也敢說出來。”


    株雪訕訕地笑著:“我不是沒將姐姐當作外人麽!”


    話到此處,茶茶自覺已鋪墊地夠多,才附耳對株雪悄悄道:“知道她勾引男人的絕技是什麽嗎?”


    株雪立時來了興致,瞪大雙眼問道:“是什麽?”


    “是琴。”茶茶沒有賣關子。


    株雪恍然,更為憤恨:“原來咱們輸在沒有一技之長!”


    “妹妹別妄自菲薄。”茶茶低聲道:“你可曉得這啞女的來曆?”


    “不是賣身葬父的孤女嗎?”株雪挑眉,萬分好奇。


    茶茶輕輕搖頭:“長相絕美,又擅琴箏,哪裏是窮人家能養出來的女子?”


    明明知曉屋裏沒有別人,但茶茶仍舊故意四下張望,將聲音又放低一些,幾乎是細若蚊蠅地道:“聽說她是明氏的侍婢,隻因長得極美遭人妒恨,才被藥啞嗓子,趕了出來。”


    “當真?”株雪有些不信。


    “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像小侯爺這般,若不是從別家偷到的人,怎會這麽寶貝?還藏著掖著不讓你和流光知道。”


    “肯定是小侯爺怕被明家查出來!”株雪反應過來,興致勃勃地分析著:“小侯爺怕遭人說閑話,也怕得罪明家,是以藏到追虹苑裏,瞞著大家。”


    茶茶煞有介事地點頭:“妹妹若是看那啞女不順眼,要麽是教她被明家人帶迴去。要麽是教她跟了東苑的貴客。你說哪個法子來得快?”


    “自然是第一個法子!”株雪發自真心的笑了出來:“妹妹受教。”


    夏末的最後一縷清風,吹散了西苑裏兩個女子的嬌笑,也吹起了一片波瀾心思。


    這座追虹苑,注定要迎來一個不平靜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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