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晗初去了東苑。


    剛走出自己院落的大門,便瞧見茶茶正在等著她。


    “妹妹早啊,小侯爺命我送你去東苑。”茶茶笑得神采奕奕,看不出半分虛情假意。


    晗初選擇忽略這個女人,徑直跨出門檻。


    茶茶也不生氣,微笑著走在晗初身側。


    兩人並排往東苑行去,待苑門隱隱在望時,茶茶才附在晗初耳邊,低聲笑道:“托妹妹的福,昨夜小侯爺又宿在我那兒了。”


    晗初麵無表情地垂眸,仍舊不理會她。


    茶茶兩次吃癟,卻仍是帶著笑,行至東苑門前時,還不忘熱絡地囑咐晗初:“妹妹可要好生服侍貴客,莫要教他們看扁了小侯爺身邊兒的人。”


    她攬袖掩麵咯咯地笑著,放低了聲音再道:“聽說東苑裏頭是個瘸子,妹妹可要小心了。若是服侍得好,那便不必再迴來了。”


    晗初幹脆地將柔荑從茶茶手中抽出,冷冷地抬眸瞥了她一眼,似要與之劃清界限。


    明明這隻是普普通通的一瞥,卻教茶茶無端打了一個冷顫。不過她今日心情甚好,便也不予計較,引著晗初進了東苑。


    翠色漫天,山水依傍,入眼皆是琉璃瓦的光澤,飛簷入鬢白雲別抱,又不乏幽深寬廣的循序漸進。


    如此深深庭院,令晗初有一種與世隔絕之感。


    茶茶正要去找雲管家交人,卻迎麵撞上了淡心。


    “誰許你擅自進來的?”淡心懷抱一摞古籍,遮擋住了大半張臉,隻餘下一雙水靈靈的雙眸瞪向茶茶,看起來很是不悅。


    茶茶有些尷尬,立時賠笑道:“姑娘莫怪,這不是給您送人來了。小侯爺吩咐過的,要將人帶去給雲管家。”


    淡心聞言,也顧不上打量晗初,對著茶茶冷冷道:“人交給我便成了,你快出去。以後不許來東苑,即便小侯爺吩咐的也不成!”


    一個侍婢竟如此眼高於頂,又不是什麽皇親國戚!茶茶心中暗自腹誹,麵上卻沒有流露出來,隻帶著訕笑低低告辭。


    淡心一直看著那婀娜的紅色身影出了東苑大門,才迴過神來打量晗初。


    隻是輕輕一掃,已令淡心想起了一個詞兒——


    驚鴻一瞥。


    迎著夏季的初升朝陽,淡心瞧見了一張絕色容顏,肌膚盈白,泛著透亮,為這炎熱的天氣無端帶來一絲清涼。


    淡心從不知曉,這世間尚有女子能兼具嫵媚與靈動。這兩種矛盾的氣質在眼前這女子身上如此融合,淡雅如暖春之光,冶豔如灼夏之彩。


    無須描繪這精致的眉眼,眼前女子渾身上下都是恰到好處,濃淡修宜、深淺合度。縱使日光傾城,她也毫不遜色。


    淡心抱著古籍定定地看著,一時竟有些挪不開眼。


    晗初卻被淡心盯得手足無措起來,唯有輕輕微笑著俯身見禮。她也對眼前抱書的少女頗有好感,隻因方才看見淡心對茶茶一番疾言厲色。


    晗初承認自己有些小心眼兒了,可古語怎麽說來著?


    敵之敵,吾之友。


    而此時,淡心也終是迴過神來,她瞧見晗初對自己淡淡行禮,便也隨意地福了福身子,笑道:“我抱著書不大方便,你別見怪。”


    晗初搖頭表示不甚在意,又伸手想要去幫她一把。


    這一舉動令淡心頓生三分好感,她恰好手臂有些酸了,便毫不客氣地將其中一半古籍遞給晗初,道:“你長得可真美,不愧是小侯爺身邊兒的人。”


    晗初的耳根微紅,抿著唇沒有答話。


    淡心這才想起昨日沈予說過的,新來的侍婢口不能言。好端端的一個絕色美人,竟是個啞巴。淡心不免心中微憾。


    果然老天爺是見不得人好的,給了眼前這女子天姿國色,便也剝奪了她說話的能力。由此而言,這啞女和自家主子也算是同病相憐。


    想到此處,淡心才發現兩人已站在原地許久。於是她大方地笑了笑,引著晗初往管家住的院子走去,邊走邊道:“先去找雲管家報個備,淺韻姐姐即將離開京州,你要接過她手上的差事。”


    晗初輕點下頜,麵上有些緊張神色。


    淡心見狀又笑了:“莫擔心,主子生性簡潔,並不苛求,我跟著他那麽多年,還沒見他發過脾氣,你用心侍奉便成了。”


    話到一半,她停頓片刻,又道:“我叫淡心,淺淡的淡,良心的心。你叫什麽名字?”


    晗初聞言怔了一怔。自己叫什麽名字?嗬!她還當真是個無名無姓之人呢!在這世上晗初已死,她又是個不知生身父母的孤女,如今竟然連個名字都沒有了。


    晗初索性搖了搖頭。


    這次輪到淡心不知所措了。唔,雖然知道這絕美的啞女是沈予買迴來的孤女,可難道就連個名字都沒有嗎?


    淡心忽然想起茶茶那副小人得勢的虛偽嘴臉,心想著這啞女在西苑必定沒少受欺負,便不由得抱怨起沈予:“小侯爺也是的,沒給你起個名字嗎?枉費他自詡風流一場。”


    說著她又換上明媚的笑容,眼底裏流露出三分崇敬:“你別難受,我家主子可是才學出眾,定能為你起個好名字。我和淺韻姐姐的名字,都是主子給起的。”


    淺韻、淡心……晗初在心底默默念著這兩個名字,好似也從中窺探到了起名之人的脫俗心境。


    的確像是那白衣公子所起的名字,淺淺淡淡,讀起來卻是口齒留香。


    兩人邊說邊走,不知不覺間已到了管家的院子外。淡心將晗初引薦給雲管家,也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管家臉上的驚豔之色。


    若是單看容貌與性情,這啞女當個侍婢委實綽綽有餘,也不算辱沒了主子的身份與氣質。淡心一麵想著,一麵從晗初手中接過那幾本書,徑自去了書房。


    *****


    “主子,您要的古籍都曬好了。”淡心將懷中的一摞書放到小桌案上,兀自活動著酸脹的雙臂。


    此刻雲辭正在伏案揮筆,聞言便停筆看了淡心一眼:“這麽多書,你能獨自抱迴來也不容易。”


    “若是奴婢自個兒抱迴來,膀子都要累斷了……”淡心撇著嘴發了一句牢騷,才笑道:“路上遇見了西苑送來的啞女,是她幫了奴婢一把。”


    雲辭聞言隻“嗯”了一聲,又繼續埋首,邊寫邊道:“你可別瞧著她是新來的,便欺負她。”


    “難道在您眼裏奴婢隻會欺負人嗎?分明是她自己要來搭把手的。”淡心連忙解釋著,又道:“她那副模樣,奴婢憐惜她還來不及呢!”


    “哦?素來刁鑽的淡心姑娘也會憐惜人了?”雲辭頭也不抬地調侃:“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淡心負氣地冷哼一聲,這才走近雲辭的書案,俏皮地道:“主子,那個啞女長得可真美,就連奴婢瞧著都讚歎不已。”


    “是嗎?”雲辭仍舊筆鋒不停,毫不經意地反問一句。


    “是啊!”淡心看著自家主子這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忽然沒了說話的興致。她早就知道主子不近女色,無論是如何天仙兒一樣的人物,主子都不曾正眼瞧過。


    記得從前淺韻姐姐還問過主子,主子隻是清淺迴了一句——


    “容貌美醜,不過皮囊而已。”


    自那以後,淡心與淺韻也不多言美醜了。是啊,若要論起這張皮囊,世間能有幾人配得上主子?隻是每每想起雲府後嗣無繼,太夫人那副憂慮模樣,淡心也跟著著急。


    然而主子的婚姻大事,連太夫人都勉強不得,她們做下人的也不好過多置喙。


    淡心正兀自想著,卻見雲管家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門口,恭恭謹謹地朝屋內稟道:“主子,西苑的姑娘送來了,正候著向您問安。”


    “進來罷。”雲辭這才停下筆,抬首看向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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