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怎麽說也是半個大派出身,身邊再怎麽不濟也還是留了幾套吃飯的家夥。他讓盛爻大致算了一個方位,然後自己又核查一次,看準了墓穴的位置,就下了鏟子。


    他本來打算一條路打到墓穴的穹頂,唐墓多為磚木結構,嶺南多雨,地下說不定早已腐朽的不成樣子,打進去也不算費事。


    然而盜洞打了將近一個星期,斜斜打出去將近一百米,才將將看見一點唐磚的影子。


    這必然是個大鬥,想當初這公主雖然遠嫁和親,榮寵卻是半分不少,也是罕見。


    不過這個鬥裏貨真價實的油水到底有多少,老頭子也不敢肯定。畢竟正史裏對這個公主可是隻字未提,她一個嶺南節度使的女兒,能以這樣的身份葬在武陵山極遠的一條支脈上,也能算是光宗耀祖了吧。


    兩個人收拾一番準備第二天正式入鬥。


    出來之後盛爻又恢複了采茶女的打扮,他們兩個無憑無據,隻說是來收茶的,茶園主居然也能信,可見這倒黴主公是不怎麽出名。


    盛爻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靠著先人賞賜養活自己和老頭子的,但是實在揭不開鍋的時候,也不得不和活人們打打交道,裝作采茶女隻不過是一場賺頭不大的表演罷了。


    以她收拾收拾還能見人的長相,又是個小姑娘,常年營養不良身子骨還挺瘦小,扮個可憐眨巴眨巴眼睛,街上的大叔大媽就不要命的給她塞錢,甚至有人義憤地報警,說老頭子拐賣幼女。


    她用一種極卑微也極堅韌的方式活著,在活人麵前演戲,在死人麵前搶劫,她有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是誰,是死是活,又或者,該死該活。


    “等幹完這一票,應該就夠了,咱就安頓下來,你也像其他小姑娘一樣,吃好吃的,穿好看的,該上學上學,該逛街逛街。”


    “要是真有哪個小男生靠譜,你就領到老頭子我麵前,我看看那時候,身子骨還夠不夠出山給你攢一份嫁妝。不過,別找我這樣的啊,自己過得不像個人樣,連帶著你活成個小妖怪。”


    老頭子在把這話說給盛爻聽的時候,盛爻小小的心,真的生出一種叫做向往的情緒來。


    安頓,不用廣廈千萬,給我一間草廬也好啊。


    帶著這樣的情緒,挖坑都挖的更加歡脫了呢。


    當太陽的最後一縷光線緩緩撤離地平線,血色的殘陽也慢慢褪去光華,兩座小山慢慢陰暗起來,像一張大嘴,退市一切貪婪的生物。


    就在這個時候,兩個人敲斷了盜洞口的橫木,試探著跳到了地上。


    讓老頭子詫異的是,這居然不是他們預估的正殿,而是一條極窄極長的神道,兩邊的牆上有許多色彩鮮豔的壁畫,隨著他們帶進來的空氣慢慢黯淡下去。


    唐朝的墓穴上多有龕,但是這個墓裏龕的數量遠超過一個公主的規格,老頭子頹然覺得,這一票,可能有點吃不消了。


    盛爻則已經開始微微發抖了,剛打開橫木的時候,她就幾乎被陰氣吹得走不動路了,到現在,半是恐懼半是寒冷,她整個人抖成了一個篩子。


    老頭子把身上的屍玉摘下來遞給盛爻,但這反而讓盛爻更加恐懼,以前不管多吊詭的鬥,老頭子的護身屍玉都沒離過手,而這一次……


    當你心懷恐懼的時候,一定要相信旁邊的人膽大包天,並且千萬不要告訴他你的畏懼,否則,慌亂就會想病毒一樣蔓延。


    所以盛爻理智的選擇接過屍玉,然後無比堅定的走上了以前常走的路——拿貨賺錢,養家糊老爹。


    據野史記載,昭和公主是在和親途中暴病身亡的,墓穴建造的極為倉促,然而這個神道長的有些過分了,讓人不解的是,路上居然還有祭祀的痕跡。


    走過神道之後,陰森的感覺愈加嚴重了,常年在地下活動的人,都有這樣一種直覺,而且,往往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戰戰兢兢的,兩個人走過了成隊的陶俑,這些做工上乘的東西都價值連城,但是完全不能流通,空守寶山,也是十分糟心的。


    糟心總比嚇人強,這倆人在墓裏走到最後居然像是在逛博物館一樣,先前的警惕也都消弭了不少。


    按理說陪葬的應該有很大一部分是當時公主帶走的嫁妝,但是,那些東西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倆人把整個墓走了一遍都沒找到什麽值錢的陪葬,連公主的墓誌銘都沒能找見。


    於是倆人不得不走到放著棺槨的大殿裏去,這大殿倒真是落得個白茫茫一片真幹淨,羊脂玉做的地板上細細密密的刻了很多字。


    敢情情公主的墓誌銘這麽長,全當地板鋪都夠用,有錢真好,老頭子慢慢感歎著走到了墓室中央,盛爻會意,在東南角點燃一支蠟燭,然後來到老頭子身邊,一起打開了外槨。


    然後兩個人小心翼翼的撬開黃銅棺材,盛爻拿了一副玉帶銙,老頭子撿了一大串鎏金點翠簪子,又牽了一對粟特打的白玉耳環,就準備封棺離開。


    順利的好像祖師爺賞飯給這兩個相依為命的窮人,讓他們安安心心的歸鄉一樣,且不說他們二人,有沒有鄉這東西可歸。


    盛爻突然感覺身上的屍玉散發出了有些灼人的溫度,周遭卻越發的冷了。


    她低頭看那女屍,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那女屍肌膚吹彈可破,唇如丹砂,眉若點漆,睫毛分毫立現,雲鬢高盤,血色的嫁衣服帖的穿在她身上,隻是肚子上有些邋遢,好像衣服做大了很多,然後耷拉下來一樣,極不合身的。


    再就是,公主不知為何如此招人記恨,周身所有關節全被三寸長的銅釘釘死在棺材裏,鎖骨,琵琶骨,肋骨,盆骨,乃至大腿小腿都被鎖鏈狠狠穿透,外麵隻露出一點點鏈子,剩下全被嫁衣和皮肉蓋住。


    難為你睡的如此安詳。


    青色的燭火搖曳,嫁衣的色彩不那麽鮮豔了。


    兩人正要撤,就聽見一聲嬰兒的啼哭,極突兀的,炸響,在大殿裏。


    公主睜開了眼,整個眼珠還保持著下葬的時候琥珀一樣的色彩和潤度,然後,迅速暗淡並黑了下去。


    老頭子拎起盛爻就開跑,身後,密密麻麻全是類似子彈破空的聲音,女屍掙脫了所有的鐵釘,突然坐了起來。


    一整劈裏啪啦的聲音,地上的白玉裂成無數碎塊,跌落進不知名的黑暗深處。


    老頭子拎著明顯不知狀況的盛爻在僅剩的白玉之間閃轉騰挪,同時把這麽多年攢的黑驢蹄子和黑狗血不要命的拋撒出去。


    女屍動作越來越快,可能她活著的時候都沒有這麽矯健的身姿。


    “這公主什麽來路啊,我的個乖乖!這哪是墓誌銘啊,皇帝才能用的玉冊她拿來當地板鋪啊!”離門口越近,白玉反而越少,寬度越來越大,他跳的也就越來越吃力,眼看女屍一開始行動不便拉開的優勢都要消失殆盡,最後一塊白玉卻也要支撐不住了。


    老頭子死死地抱住盛爻,奮力一跳,才堪堪跳到門邊。


    盛爻被他扔了上去,他卻隻能抓住一小段邊,喘息良久,才翻了上去。


    “年紀大了,”他氣息還是有些不穩,剛才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到現在被墓裏肆虐的陰風一吹,倒是打了個哆嗦。


    這麽多年老頭子不敢開大鬥是有原因的——入墓必炸。


    其實這塊地明麵上看上去還是挺好的,除了那個缺德的禮官沒給公主準備斂服,還葬偏了之外,再除了地下有暗河泄露氣運之外。


    額,可能還要除了,這個公主大概是活著被埋的,一方麵為了固定,另一方麵怕她屍變,用了黃銅的棺材,黃銅的釘子,還在墓誌銘裏加了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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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家和親的公主會是個身懷六甲的孕婦啊!


    這輩子沒走過好運的老頭子可算體驗了一迴什麽叫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


    ——千算萬算,算不出他家撿來的聽話小破孩今天來癸水啊。


    哪本盜墓小說會把某舒寶當做盜墓必要裝備啊?!


    大概老頭子以前也是個某站彈幕大佬吧,這麽一會彈幕就醫竟飄了滿腦袋,連帶著女屍都隻是站在對麵,咯咯咯的從嗓子裏不知道發出什麽聲音來。


    一個優秀的恐怖場麵需要優秀的配樂,於是剛剛那個號了一嗓子的熊孩子,又開始了它的表演。


    嚎叫不聽,且聲嘶力竭,哀囀久絕。


    女屍像是跳著一段舞,然後輕飄飄的飄來到了正在吐槽的老頭子麵前。


    老頭子轉頭就跑,順手捎上了因為各種原因已經神誌不清的盛爻。


    風起於青萍之末,或者起於千年前亡佚於卷軸典籍之中的一段宮闈秘辛。


    總之,現在的這段狂奔,多年後,盛爻在東省擁擠的機場閃賺騰挪的時候,還是很遺憾自己當時沒能清醒的經曆,這樣她就可以正麵嘲笑他們家老頭子了,而且,如果那時她還有些許神誌,或許,邦妮和林語,都不會以那樣一種姿態,和她相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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