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她突然發現這衛家真是財大氣粗得緊,都已過了子時了,竟然所有庭園小徑上全都點上了風燈,所經之處皆如白晝,燈火通明得教她咋舌。


    是說……“茅廁到底在哪?”她哭喪著臉對著黑夜詢問。


    到底是丫鬟指錯了方位惡整她,還是她貪聞香味所以走錯方向了?


    她前看後看,左睨右望,就是不見半個路過的丫鬟,急得她都快掉淚,甚至企圖躲到林子方便時,突見前頭的花園裏有抹人影,她隨即快步向前,喜出望外地啟口問:“這位大哥,請問茅廁在哪?”


    男人坐在假山之間,身形頓了下,徐緩迴頭。


    葫蘆來到幾步之外,心驀地定住一瞬——那是張陽柔俊魅的臉龐,黑眸如子夜般,像會攝魂般的妖野,好似不是人間物般的容貌,教她怔怔地看著出神,隨即心頭劇烈的顫動著,她的身體比腦袋早一步有了反應。


    在燦燦燈火之下,他俊美得不似凡人,教她怎麽也轉不開眼,可是吊詭的是,她的心暴動得發痛,似乎她遺失了什麽,正用力地告知她。


    正疑惑之際,男人啟口,“你是誰?”


    那把低沈微啞的嗓音教她眼皮一跳,傻愣愣地道:“……葫蘆。”這男人到底是誰?為什麽一瞧見他,她的心竟跳得如此地劇烈,彷佛魂魄都快要從體內迸彈而出。


    男人明顯怔住,黑眸微瞇起眼。


    “葫蘆?”


    葫蘆兩個字,經由他的口吐出,一瞬間,葫蘆眼前彷佛一陣天旋地轉般,難受得教她閉起雙眼,然而那騷動像是不放過她,耳邊不斷地鑽進無數的聲響,一句句的葫蘆像是要將她的記憶全數喚迴,逼得她張眼。


    眼前明明是個接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她的眼前卻閃動過他的年少,他的青澀,他的喜怒哀樂,他的寵愛疼情,瞬地淚水乍湧。


    “我不叫葫蘆。”


    “葫蘆就是夕顏。”


    “不對,老爺說過夕顏是月光。”


    “葫蘆就是葫蘆,還妄想爬到天上去?”


    腦海中穿插著她不服輸的嫩嗓,伴隨著她戲謔的訕笑聲,以往她總是被氣得直跺腳,惱自己為何不聰明一點地扳迴一城,可是如今……這些甜美記憶化為眸底淚水,紛紛而落。


    “小——”


    “爺,已經很晚了,還是迴房歇著吧。”禦門從另一頭小徑走來,低聲柔語打斷了她。他走近才發覺葫蘆的存在,教他不禁微愕了下。


    “這……府裏怎麽多了個婆子?”


    葫蘆聽著,又好氣又好笑。


    “大——”


    “總管沒告訴你府裏規矩,這府裏入夜之後,丫鬟不得四處走動?”男人沈聲道,臉上早卸下方才的錯愕。


    “鐃是你這婆子也得照辦。”


    “我——”婆子……哪來這麽年輕的婆子?


    “迴去。”他神色冷厲地道,隨即起身。


    “再讓我撞見你在夜裏遊蕩,你就給我離開。”


    禦門聽得一頭霧水,然見主子舉步迴主屋,他隻好快步跟上,留下錯愕不已的葫蘆。


    怎會這樣?


    她先是愣了下,而後想起自己的容顏,不禁苦笑,也無怪乎大哥和小爺都認不出她是誰……可問題是,她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喂,現在都什麽時辰了,你在這兒做什麽?”


    一聲斥責,拉迴她的心思,她忙道:“我要去茅廁。”


    “茅廁在那邊。”那丫鬟指著另一頭。


    “謝謝。”葫蘆點點頭,這一迴她順利地找到茅廁,解了內急後再迴到衛玲瓏的寢房,不解地看著睡得香甜的她,迴頭,望著金銅鏡內的自己。


    頭一次,她仔細地端詳自己的麵貌,幾乎確定這張臉,分明就是被小爺破壞的那張沙畫,可她為何會變成這模樣?


    重要的是……她不是在妊娠嗎?


    為何時間彷佛過了許久,而這孩子……葫蘆目光落在衛玲瓏臉上,那五官分明像是翻刻了她的臉似的,這分明是她的孩子。


    走近床邊,看著那張討喜的小臉,想著她寂寞要人陪的神情,不由得輕撫那軟嫩的頰。如此嬌俏的小泵娘,該是得天獨厚眾人疼的,為何她卻是寂寞得要初進府的奴婢陪伴用膳?


    想著,忍不住心疼地將衛玲瓏摟進懷裏,重量壓在她的身上,才真實感受,她是從自己身上落下的孩子,是她萬般保護的孩子。


    可是玲瓏已經五、六歲大了,這……五、六年間她到底是跑去哪了?


    為什麽這座府邸的氛圍如此古怪?


    東方天空綜開一抹魚肚白,入春後的將日城總在這時分泛起白霧,令城裏有如天上仙境,白煙飄飄掩虛實。


    然,衛家主屋書房裏,氣氛正凝重著。


    “所以那個丫鬟是跟著顏芩一道進府的?”身為衛家大當家的衛凡長發束環,身著一襲玄色鑲金邊的錦袍,視線落在賬本上頭。


    “奴婢不敢肯定。”如霜垂眼答道。


    “若不是如此,為何她會名喚為葫蘆?”語氣始終平淡,彷佛在聊天般。


    “奴婢不知道。”如霜思索半晌,才啟口道:“昨夜在小姐房裏,奴婢有聽見兩人的對談,表小姐似乎要葫蘆想法子讓小姐親近她。”


    衛凡聽至此,這才微微抬眼,似笑非笑地說:“如此一來,不就說得通了?”


    “奴婢初見她時,那嗓音教奴婢心顫了下,可那發色卻像個五甸好婦,容貌更是嚇人……就算她是表小姐特地找來的人,可那容貌和外表又能影響爺幾分?”迴想起初聽到葫蘆嗓音時,她的心幾乎停止跳動。


    她想,這一點,爺應該是和她相似的。


    葫蘆的嗓音實在是太像夫人了,那種與生俱來的軟綿童音,不像一般娃兒的尖細,卻又不如一般女子的柔媚,那是種天底下不可能相似的嗓音,至少在遇到葫蘆之前,她不曾聽過相似的。


    更荒的是,她竟也叫葫蘆。


    “不能影響,那是咱們心知肚明。”進就足以說明這是顏芩的計劃。


    “爺提起最近表小姐必會上門,爺要奴婢處處注意她卻又要留下她,這……”


    如霜不解極了,想找個答案,好讓自己拿捏進退。


    “這事你就不用管了,眼前你隻要盯著那個叫葫蘆的丫鬟。”


    “既是如此,不如幹脆將她趕出府?”她感覺得到爺在策畫什麽,所以她對表小姐和葫蘆都提防,而她覺得徹底的方法,就是直接把人趕出府,一了百了。


    “留著兆看她到底想做什麽。”衛凡淡聲說著,目光又落在賬冊上麵。


    “還有,別再讓她和小姐太親近。”


    “可是小姐她……”


    衛凡沒有迴答,長指擺動了下,如霜隨即噤聲,欠了欠身退出書房外。


    外頭白霧密布,滿園豔綠變得迷蒙,如同褪了色的彩畫。


    如霜很清楚,爺之所以留下她,沒在夫人身故之後,將她連同其他丫鬟一起遣散,那是因為她和夫人情同姊妹,夫人的死在她心底烙下了難以言喻的痛,可盡避如此,卻不代表爺對她是信任的。


    不信任她也無妨,眼前重要的是,她得要代替夫人好生照顧小姐長大,否則他日黃泉底下,她無臉見夫人。


    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微攏身上的薄襖,才剛要拾階而下,便聽見有人喚著,“如霜。”


    那輕軟的童音,教她心頭一顫,抬眼望去,一抹身影靠近著,如霜清冷美眸眨也不敢眨地盯著那抹身影,直到她看清來者,才惱火地攢起眉,低斥道:“誰準你直唿我的名字?”


    “我……”葫蘆怔住,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就連如霜也變得如此冷漠。


    她一夜未眠,趁著玲瓏尚未清清,想找如霜把話問一問,豈料竟得到這冰冷無情的斥責。


    “這時分不守在小姐身邊,你跑到這兒做什麽?”如霜退不去滿臉的怒氣,那一瞬間錯認的惱火,全數發泄在對方身上。


    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是夫人迴來了!


    葫蘆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有種人事全非的酸澀。


    “如霜,這些年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這個家變得死氣沉沉,沒有半點笑聲?


    如霜怔愣地看著她。她這說話的口吻恬柔中帶著撒嬌意味,好似夫人真的迴到她的麵前。


    “如霜,我——”


    “總管,外頭有兩個小乞兒從昨晚在府外走動,說要找一個叫葫蘆的人。”


    葫蘆未竟的話,被來通報的守門小廝打斷。


    葫蘆一聽才突地想起,她昨天外出就沒迴去,躊躇了下,她原想跟如霜表白身分,可戲武和若真都來了,甚至為她徘徊了一夜,她要是不去和們說說也不成,可是……


    “去吧。”如霜神色冷漠地從她身旁走過。


    她張口欲言,終究還是閉上嘴,心想總是待在同個宅邸裏,不怕找不到機會說明白。


    深吸口氣,和小廝走到衛家門外,卻沒瞧見戲武和若真。


    “大概是走了吧。”守門的小廝如是道。


    “那我……可以先離開一下嗎?我保證馬上迴來。”


    “這我不能作主。”小廝搖得恍若波浪鼓,不敢應下她的要求。


    “去吧。”


    葫蘆正打算迴去請示如霜,豈料她就出現在身後。


    “多謝。”忍不住多看如霜一眼,而後她撩起裙襬趕忙往大街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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