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暮槿倚著憑欄,看文壇閣內的美景。


    今天下午,她就要離開這個無憂無慮的地方,繼續向西行,去尋找方謝和三從方了。文壇閣的各位、淩雲的秦子仁、嵐風的李風奇和尊卿弦還有天哮的張格牧都已經離開了文壇閣,時間緊迫,在商定各項事宜後的下午,他們就出發了。


    當然,真正的文壇閣閣主還待在挽君閣裏。


    蘇暮槿有些疲憊。


    一想到路途奔波的勞累,朝不慮夕的危機感,她就想和梁楛一樣,一直呆在文壇閣——否則,這樣漫無目的闖蕩江湖的生活,何時才能到頭?就算我到了三從方,有幸見到了那位行蹤不定的方謝,又能如何?拜他為師,這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我還有很多東西要看、要學……再之後?再之後能做什麽,我想不明白。


    蘇暮槿把這些煩惱告訴了同為女人的梁楛。


    “就是說,你想找個歸宿。”梁楛倚在搖椅上,笑著說道。


    “歸宿……這個詞太沉重了,不過也差不多吧。”


    “算了,我們倆也隻有相互羨慕的份,”梁楛歎口氣,“自從我被上任閣主發掘後,就在這長大,再沒出過挽君閣。無論是你,一直在華夏大地奔波;還是我,一直待在這間小閣裏,”她抬起頭,凝視這早已看膩的房間,一頭秀發流淌在椅背,“都是身不由己啊。”


    “我就是不喜歡這樣的感覺,覺得自己總被什麽操縱著。”


    “天命如此,何況你還是神子。”


    天命嗎……


    朝陽下的雲朵散發著粉白的色彩,隨北風向南飄動。雲的一生都受風的桎梏,隻能隨其奔波,而我呢?


    蘇暮槿伸手去拿茶杯,抿上一口,苦澀入腸。


    文壇閣外的熙攘被高牆擋住,她仿佛已經脫離了世界的紛擾,在無人可觸的心境中遨遊。


    說迴來,秦子仁說方謝閉關修煉,是為了突破仙境。


    “黃粱,人突破仙境之後,就能成仙了嗎?”


    “嗯。”黃粱正在外頭曬著太陽,聽到蘇暮槿問它問題,便慵懶地直起身子,慢慢走過來。


    仙就意味著永生。這是黃粱以前告訴她的。


    黃北也說過,方謝一直在追求仙境。


    他這麽執著於成仙,究竟是為了什麽?為不老不死?那,那永恆的餘生,他準備如何度過?


    蘇暮槿從未接觸過仙——即便自己身上流淌著仙的血脈。她至今從未見過那位傳聞中的日仙。黃粱說,日仙不見她,隻能說明現在還不是時候。


    “蘇小姐,去吃飯吧。下午就要出發了。”笪千潭這段時間似乎長高了不少,蘇暮槿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隻有她一個腦袋高,現在蘇暮槿得仰視他了。


    “好。”


    唯一讓人安心的事,就是在接下來的旅途,笪千潭依然會陪伴她。


    罷了。


    蘇暮槿起身,跟笪千潭走迴大廳,侍女已經把飯菜擺放好了,冒著熱氣。


    陳聰已經坐在那等他們了。


    “來,吃吧。”陳聰摸摸光溜溜的腦袋——他前幾天好像又把頭發修剪了一下,蘇暮槿沒仔細看過他的發型,隻是覺得頭皮更光亮了,“我們最後一頓飯了。”


    陳聰能進文壇閣,早就受寵若驚。當見識到那麽多比他強上十百倍的武人後,他決定迴到涼州老家,但不是繼續磨煉自己的武藝,而是做一個平凡的店家,等老爺子仙逝後,繼承那三層樓的木頭客棧。


    因此今天就要同蘇暮槿他們告別了。


    “是啊。”蘇暮槿坐在座位上,決定最後邀請陳聰一次,“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嗎?”


    “不必了。”


    陳聰深知自己是個沒有天賦的人,他和蘇暮槿完全不在一個境界——他隻是個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人,若非認識老爺子這樣的老江湖,他一輩子隻會成為一個碌碌無為的小市民,在夢中做著闖蕩江湖的腥風血雨。


    有件事,他始終沒和蘇暮槿講。


    就是在那天,蘇暮槿向正軍擲石時,是陳聰接下的石子,在接住石子的那一瞬間,他就明白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練功,還比不上蘇暮槿隨心的一擲。


    老爺子曾跟陳聰說過,他的武功成就不會很高,那時的他血氣方剛,不信。


    “來來來,這是凰州的特產。”陳聰停下了胡思亂想,“血皮鴨,雖說冬天吃涼菜不太好,不過好不容易來一趟凰州,我就特地讓廚子準備了這個。”


    “謝謝。”蘇暮槿從碗裏夾起這帶血的鴨肉,含進嘴中。


    腥味、蒜香還有熟嫩肉散發的香味,混合進她的肺腑。這是一次美妙的味覺體驗,加上滑潤的鴨皮,使整道菜更加嚼勁。


    “怎麽樣,笪老弟,你也吃吃,”陳聰也夾起一塊,邊咀邊道,“我是特別喜歡吃這個,曾經老爺子的朋友帶到家裏過,可惜一路上肉都有些變味。這種東西還是本地吃,最好。”


    “嗯,是挺好吃的。”笪千潭也讚同。


    “一路上真是感謝各位。”陳聰說道,“這次來到凰州,真是讓我大開了眼見。”


    又是讓人心煩意亂的道別。


    蘇暮槿吃著麵條,假裝沒聽見陳聰在說話。


    不過這樣逃避的意義不大,她在之後還是得麵對。


    剛過正午,凰州城中的那座大鍾被敲響,悠揚地迴蕩在這座千年古都中。


    “我們走了。”笪千潭牽著文壇閣送給蘇暮槿的新馬,兩匹。


    “嗯。”


    陳聰揮手向蘇暮槿和笪千潭告別。他站在文壇閣的北牆,仿佛進文壇閣之事就發生在不久前——他們自從進來後還沒出過文壇閣,自然會產生這樣的錯覺。陳聰還要晚幾天才迴涼州,因為過些日子,文壇閣正好有一批人馬要去鄺州,正好可以捎他一程。


    “要多保重啊。”


    “你們也是。”


    蘇暮槿發覺眼眶裏有些淚水。她和陳聰也相處了近兩個月,雖說期間沒經曆什麽大事,但起碼相伴橫跨了近半個神州大地,從南走到北,目睹了各地的風土人情,和許多她在江淮大牢從未想象到的事情——蒼涼無盡的大地、寒冽的夜晚、無人村莊和哀嚎。


    萬物的哀嚎。


    她騎上馬,背過身子,搖了搖手。


    最後,陳聰目送他們二人消失在正午的寒日下,隻留下被曬白的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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