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窗外站著的傅歆,莫琰不自覺地笑著。


    來臨,陽光敷了他一臉塵埃洗去,傷口愈合,年輕白淨的臉龐神采奕奕。這是傅歆從未見過的莫琰。


    傅歆就站在秋日的陽光裏,像自帶光芒,灰撲撲的衣著沒有減去她半分明豔。這還是一直在莫琰眼前晃著的傅歆。


    兩雙深棕色的眼眸相映,眼波流轉間仿佛過了無數流年。


    眼神騙不過人了,屋裏的莫琰慌了神,隨即把眼神落在她的發梢。屋外的傅歆感受到了熱浪襲來,躲閃著,逐將目光投向了他的臂章。


    “我可以進來嗎?”傅歆首先打破了僵局,歪著頭問。


    “你不是已經進來過了嗎?”莫琰噗嗤一笑,步伐輕快地走到門邊,把傅歆迎了進去。莫琰褪了癡傻勁兒,有點手足無措。


    傅歆再次走進這間屋子,感覺氛圍與剛剛完全不一樣。


    她不禁自問:因為正與莫琰站在同一屋簷下?莫名地,她覺得屋子突然就變得局促起來。


    莫琰看著傅歆走到窗邊擺弄著路由器,還把大柿子在手裏掂來掂去。她又在眼前晃了,隻是多了光照到她身上,白白亮亮的。


    刹那間,整個屋子都暗淡了,傅歆是唯一的光亮怎麽能那麽亮呢?莫琰突覺雙眼一酸,酸逐漸化開,化成了暖,暖沉下去,淚浮上來。


    “我給你帶了柿子,還有冠生園的月餅。”她掠過他身邊,翻找著那個紫色的盒子。


    “月餅?這麽快,又中秋了。你是迴來陪傅老太太過節的?”莫琰在屋裏晃來晃去,咬著嘴唇試探著......


    “你覺得我隻是迴來看傅老太太?”傅歆突然轉過頭來盯著他,很快又收迴了目光。


    “傅老太太把你當親孫女一樣,迴來看她......應該的啊......”裝,這死小子繼續裝。


    “莫琰,昨天你去簋街交道胡同跟傅老太太吃飯的時候,我就在裏邊。”傅歆實在憋不住了。


    “啊?”莫琰楞了半天,臉刷地一下紅了。


    “嗯,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她繼續補充道。


    “你.......都聽見了?”莫琰現在恨不得小耳朵再挖個坑把自己徹底埋了。


    “我知道你為什麽申請來大興了。”傅歆嘴角有了笑意,像花兒一樣綻放開來。


    “哎,你幹嘛就在裏邊幹聽著,也不出來打個招唿啊,跟我......”莫琰心想:可惜昨天都沒見上麵。想到這裏,語氣又變得急切起來,急切到語無倫次。


    “我.....害怕。”傅歆靠著桌角,輕輕地說,不時抬眼看看莫琰。


    “怕我啊?”莫琰低頭笑出聲,不時抬眼瞅一瞅傅歆。


    “怕你,當然是怕你。”傅歆不好意思地轉過身,把冠生園的月餅盒翻來覆去。


    “幹嘛,是我長得寒磣呢還是要吃人?”莫琰抄著手靠著牆,大聲地說,說完又笑得更大聲。


    傅歆聽到他在笑,突然很感慨原來莫琰也可以笑得那麽開心。


    她要看看他笑得開心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她帶著發現寶藏的好奇心轉過身時,莫琰已經把笑容收斂一些,但還剩下一臉喜悅。


    “反正也沒信件,閑得慌。要不,我們出去逛逛?”斜陽漸漸西垂,一縷不安分的陽光趴到了莫琰臉上,他一微笑,光就在流動。


    傅歆點點頭,莫琰從陽光裏走出來,伸出右手。傅歆在準備握上去之前改變了注意啪地一聲拍下去。


    “哎喲!”莫琰猝不及防地被打了手心,但是也不惱,反倒有點想笑。


    十月的大興,稻穀眼看豐收了。大地像鋪上了厚厚的金毯,給人富足、踏實、溫暖。阡陌間,兩個小小的人影一前一後得移動著。


    莫琰帶著傅歆走進一望無際的金黃裏。莫琰腿腳快,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傅歆前麵兩米遠。


    走著走著,他覺得不對,傅歆沒跟上,他又開始氣自己怎麽隻顧傻乎乎地向前,都不等傅歆。他立馬轉身,差點跟趕上來的傅歆撞個正著,兩人相視而笑。


    “莫琰,我們歇歇吧。”傅歆額頭上都是汗莫琰走太快了,她完全跟不上。


    “對不起,我走太快了。”莫琰看她出汗,就意識到剛剛自己有多傻。


    “你著什麽急啊?你看著天多藍,這景多美。”傅歆突然就坐到了路上,抬頭望天,又抬起一隻手遮住刺眼的陽光。


    莫琰杵在那裏好一會兒,低頭看著傅歆,心裏頓生波瀾:“莫琰,你著什麽急?你慌什麽慌?”


    不過,他好像真的很慌,心都要跳出來了。她是天上的人啊,卻坐在了地上。


    “你就這麽站著?是有更好的景嗎?”傅歆見莫琰半天沒動作,不禁發問。


    “當然.......有更好的景。”莫琰衝傅歆笑她何嚐不是最好的風景,妖嬈了他的生命。


    兩人的眼神交匯在一起,似乎被注入了勇氣,不再閃躲。傅歆明白了他那句話的意思,至少她覺得是那個意思。


    莫琰撲通坐到了傅歆身邊,兩人沒有距離,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唿吸,再仔細聽,還能聽到心跳聲。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不知過來多久,已是日落時分,傅歆看著夕陽詠起應景的詩。


    “無限好就行了,管他是黃昏還是清晨.......不好!”莫琰突然跳了起來。


    “怎麽了?”傅歆一陣錯愕。


    “黃昏了,你咋迴啊?”莫琰一臉嚴肅。


    “對啊,玩得忘了時間都。”傅歆輕飄飄地說。


    “要不.......你今天在這將就一下吧,你睡床,我睡地上。”莫琰安排得妥妥當當,自以為是的那種妥當。


    “合適嗎?”傅歆眉毛一抬。


    “傅歆,你不要裝了,走啦!”莫琰搖頭笑著,一甩頭示意迴屋。


    “莫琰,你今晚準備用什麽招待我啊?”傅歆打趣道。


    “哎呀,好像還真沒什麽好吃的,隻有麵。”


    莫琰很認真地想了半天,然後坦誠迴答。可話剛說出去他又後悔了:莫琰,這麽寒酸,你還有理了?


    “麵也行啊,能吃飽就行!”傅歆站起來拍拍塵土,走了起來,比莫琰走得還快,隻剩下一個影子。


    莫琰在後麵又慌了,生怕她走進那片金燦燦裏,他再也找不到。於是,加快腳步追了上去,等趕到了,又刻意放慢腳步,與傅歆並肩同行。


    走了一會兒,莫琰一拍腦袋:“不行,你怎麽能吃麵呢?現在穀子有收成了,我問老鄉買點米去,給你煮粥喝。昨個莫璿還烙了餅......”


    傅歆無聲地微笑,心想:臉幹淨了,衣服換了,可莫琰始終是莫琰。


    等兩人走迴郵局,之前莫琰幫過的老鄉正提著一塊醬牛肉,一袋大白菜,腳邊還放了一小筐雞蛋,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口。


    一見兩人走過來,馬上露出兩排大牙,迎了上來。“真是太感謝了!解決了六年的問題啊。這,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說著還把手上的東西往莫琰懷裏塞。


    莫琰第一反應是拒絕,可想到傅歆大老遠來,不能吃得太差,就把東西收了,但是軟膜硬泡地付給了那人錢,順便還讓那人迴頭送點白米過來。


    “傅歆,今天我倆吃頓好的!”待那人走後,莫琰幾乎一蹦一跳地進了屋,把醬牛肉拿在手裏晃。傅歆看他高興地像個孩子,恨不得拿出相機把那一幕拍下來。


    然後,她又突然想起來,她是帶了相機的,出這門的時候心裏隻有莫琰,哪有相機什麽事呢?


    後來的很多年,莫琰和傅歆時不時就要迴憶起的重逢。特別是那頓飯,因為莫琰吃著飯突然問了一嘴:“傅歆,你說喜歡我,還算不算數?”


    那天,莫琰和傅歆搬出了小桌子,在夕陽的餘暉中吃著來臨後的第一頓晚餐。


    莫琰問出那句話,以為會得到肯定的答案,哪怕傅歆點點頭也好。


    然而傅歆竟然沒有直接迴答,而是硬咽下莫璿烙的餅,還差點噎著。莫琰急著去給她喂水,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沒給答案。


    不過,莫琰也想過,如果她說:“算數。”又能怎樣呢?她還是天上的人,他依然在地下。雲淵之別,就算互相喜歡,過日子又豈能憑著喜歡?“


    什麽跟什麽呀?咋想到過日子的事兒了呢?”莫琰笑了自己老半天。


    傅歆在心裏迴答了一萬遍“算數”,可喉嚨卻像一堵高牆,沒有一個“算數”能爬上去。


    傅歆是有顧慮的,當初突然表白,既是出於真心也是為了安撫莫琰的情緒,以免他做出傻事來。那時候他心裏還裝著傅曦,現在也沒有改變什麽。


    傅歆覺得自己或許隻是一個在他眼前晃的影子,傅曦卻是心尖的那道疤長在最痛的地方還深深紮進肉裏......


    迴到長沙後,她也冷靜地思考過自己對莫琰的感情,甚至用上了各種學過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邏輯學知識來分析自己,分析莫琰。


    誰知,分析是徒勞的,她每次一準備分析,隻要一想到莫琰,就什麽事也做不了。走在街上,住在家裏,甚至吃上一口“沈大成“的青團也能想到四九城的驢打滾......


    十裏洋場有九裏半都遍布著莫琰的影子。原來,喜歡是真的喜歡,不是一時衝動,甚至隻是純粹的喜歡,不帶半點其他目的。


    “你什麽時候迴長沙?”莫琰見傅歆是不準備迴答了,額頭皺成了“川”字。於是,又開始問另一個問題,他關心這個答案卻又抗拒任何答案。


    “不迴,我調北京工作了。”


    傅歆見莫琰轉移話題,鬆了口氣。這時她迴想起,再見莫琰的大半天裏,他倆沒對上幾句話。可就算兩人待在一塊兒一句話不說,也勝過了千言萬語。


    “你在長沙不是還有房產嗎?不管了?”莫琰聽到她說不迴長沙,留在北京,額頭上的“川”字瞬間平整了,雙眼散發著柔柔的微光。


    “家裏的房子我捐給長沙市政府建醫院了,這也是爸爸的心願。


    我之前迴去就是處理家裏的這些事。現在處理完就迴了北京。”傅歆早認定自己是北京人,如今跟長沙的緣分已了得徹底。


    “這兒都是你的家。”傅歆嘴角上揚,給莫琰夾了菜。


    “也對,管他叫啥呢,始終都是自個兒的家。”莫琰覺著手裏的碗重了,沉甸甸的。抬頭望望天,晚霞把天空染成了粉紫色。


    夜色深沉,傅歆睡床,莫琰打地鋪。其實本不用鋪床,也不用打地鋪,他倆根本毫無困意,躺下不外乎是為了更舒服地聊天。


    那晚他們聊了很多話,把從小到大的事,家裏家外的事都聊了一遍,完全停不下來。莫琰連小時候跑去長城偷磚,卻救了一隻受傷的白鴿的事都跟傅歆說了。


    “去偷長城的磚啊?你怎麽想的?”傅歆覺著自己學那些知識遇到莫琰算是廢了,他腦子裏總會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而他的行動力又驚人,想到了就要去做。


    “我忘了當時咋想的,大概為了好玩吧。後來想明白了......”莫琰說到這裏突然停頓了,轉向看著傅歆,月光默契地照到了她眼睛,眼裏全是笑意。


    “明白了什麽?”傅歆好奇地問,在等他給一個有趣的答案。


    “我明白了,可能是老天爺要讓我救下那隻白鴿。”他把目光毫無保留地投向傅歆。此刻,他覺得她就像那隻白鴿,阻止他犯錯,他又救過她。


    “那隻白鴿後來怎樣了啊?”傅歆順著問下去。


    “被我抱迴去,跟我爸一起治好了,飛走了......就像你一樣......”莫琰迴答問題的時候冷不防又把真實想法說了出來。


    “我?我這不是迴來了嗎?飛迴來啦!白鴿是候鳥,也許它迴來看過你。”傅歆莞爾一笑,笑出了聲莫琰是藏不住話的人。


    “那誰知道啊,每隻都長得差不多。”莫琰嘟囔道。


    “可那隻白鴿一定認得你。”傅歆話裏有話,她相信莫琰能聽懂。


    “認得就好!”莫琰坐了起來,盤著腿,托著腮幫子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傅歆。


    “你困不困啊,莫琰?要不,歇了吧。”屋裏雖然比較暗,可傅歆能感受到他的唿吸,甚至眼神投射的位置。


    “傅歆,你飛迴來......哦,不,你以後在哪兒工作?離大興遠嗎?離珠市口遠嗎?”莫琰這才想起問傅歆的工作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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