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歆有些不自在地低頭,淚要湧出來了:“嗯。”


    莫琰:“你要是不迴來了,我就去南邊找你。我聽你的,畢業就分手了,是你有跑來找我,咱們手還沒分成呢!


    從2015年到現在,第五個年頭了,你答應的,提分手是我的權利,不能反悔。你放心,我身邊要是有了好的,我一定趕緊抓住,不給你拖累我的機會。”


    傅歆抬起頭,淡然地抹了把眼淚:“我知道了,要走了,你迴去吧。”


    迴長沙之後沒多久,武漢新型肺炎疫情爆發,傅歆聽從父母的意思,搬迴家裏住。


    傅爸傅媽感覺傅歆好像有點不一樣了,長大了,懂得和家人相處了。


    雖然還是有一絲對待生人的冷淡和疏離,卻不再躲避和家人在一起。


    電話,短信,微信,郵箱都沒有聯係,難道莫琰生病了,如果生病了,莫璿也應該會告訴她一聲吧。


    該不會是為了一百萬的事,全家都人間蒸發了吧。傅歆腦子裏時常冒出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每次把莫琰從通訊錄裏翻出來,沒撥出去,就會熄掉手機屏幕。


    春節假日過後,傅歆收到了一封莫琰的來信。


    傅歆:


    我沒有給你打電話,我猜你在想,為什麽說了給你打電話卻沒有做到,先暫時不說這個。


    我二叔過世了,春節我和莫璿將他接迴家裏過年,安詳地在睡夢中離開了人世。老爺子和老太太都哭得很傷心。


    我爸媽和二叔不對付了半輩子,唯一的共鳴就是我,他們都重視我,因為我是莫家這一輩唯一的男丁。我漸漸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擔子很重。


    我很想你,總是想。


    一直想告訴你,你身上有股薰衣草、紫羅蘭和洋甘菊混合的味道,很獨特,好像隻有我能聞到。


    我知道你又想說,我說話沒有邏輯,東扯一句,西扯一句。我就是這樣,想到什麽寫什麽。


    於是,我睡不著的時候,就會跑到你屋裏去。一邊聞你殘留的味道,一邊迴味我們在一起的夜晚。


    你說過,傅曦不是真實存在的,好些深奧的話,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幹脆也不去想了。


    我就隻想你,想見你。過了這一陣,我就去找你。


    傅歆迴長沙的第三天收到了一封信,是莫琰寄來的,內容並不長。


    傅歆:


    最近好嗎?本來打算去找你的,但是姐姐說最好給你點時間和空間。


    雖然我覺得她這個人不靠譜,但是這句話,她說的還是在理的。


    你來北京的這段日子,雖然不長,給莫家賺了不少錢,也長了不少臉,我打心眼裏感激你,真的。


    雖然後來差不多又都賠進去了,有贏就有輸,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老爺子也常說,隻要不賣房子賣地,就不是什麽大事。


    之前我不是參加了轉崗考試嗎,現在從速遞部轉到了儲蓄崗,不用再向以前一樣風裏雨裏送報,送信了。


    工作的地方換了,依然還在鄉下,除了某些集日,並不特別忙碌。


    現在反而時常懷念以前送信的日子,記得有幾個不認識字的老大娘總是要我給她們讀信。


    想著想著,就想給你也寫一封。我很想你。


    這封並不長的信,傅歆卻盯著看了半個小時。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每周總有一兩封信送來,信越積越多,堆滿了傅歆寫字台的小抽屜。


    2020年9月,長沙,晴。


    從北京迴來之後的日子裏,傅歆的失眠症並沒有惡化,保持正常作息和鍛煉,漸漸得減少藥量,直到不再服藥也可以入眠了。


    在傅歆的夢中出現了一個有趣的故事:


    傅曦,1912年生,北京應該沒落的旗人家廷,在她出生的那年正好是清朝滅亡的時候。


    到傅曦長到十四歲,他的家庭從鍾鳴鼎食之家到了典當到無物可當,父親隻能把祖傳的宅子賣出去。


    幾個哥哥已經成年,誰都眼巴巴瞧著老爺子賣房得來的錢,兄弟幾個合起火來和老爺子鬧,從老爺子那裏掏光了積蓄。


    老爺子已經年近古稀,沒有能力再給年幼的傅曦一個好的生活,便尋媒人給傅曦說了一門親事。


    這門親事,說給了京城裏的一戶姓曾的商賈人家,樂善好施。曾家的兒子謝灝也是留洋迴來的。


    唯一不足的是,謝灝留洋在外的時候,老爺子患了病,身體不好,這才讓沒畢業就匆匆迴了國。


    眼下曾家人就想趕緊給謝灝找個好人家的女兒,一來先成家,再謀立業,二來也給曾老爺衝衝喜。


    舒老爺聽著媒人的話,似乎總有些不對勁,可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要是自己哪天睡著再也沒醒過來,傅曦可怎麽活。


    曾家那邊的意思也是趕緊完婚,心裏千萬個不舍,舒老爺也含淚點了頭。


    謝灝和傅曦結婚後不久,就又離京了,說是出國了,還有些人說是去了南邊,


    傅曦在曾家呆了三年,曾老爺去世下葬之後,謝灝給了傅曦一紙離婚書,傅曦隻能來投奔舒老爺。


    此時的舒老爺也早已經不是什麽老爺了,兒子們一個比一個能糟,手裏的錢很快沒了,惦記起舒老爺的小院。


    舒老爺連最後的棲身之所也被搶走,危難時還是之前在府裏做廚子的老莫收留了舒老爺,將舒老爺接到自己家裏,好吃好喝地供著。


    傅曦離開莫家,無依無靠,隻能跟隨父親投奔莫家。


    這莫家父子對舒家父女真是沒話說,兩間敞亮的廂房讓舒家父女白住著,不用掏房錢飯錢不說,有什麽稀罕點心,好東西跟上供一樣,源源不斷往裏送。


    莫家開了個小飯館,沒客人的時候,店裏的夥計沒少議論莫家這對傻父子。


    自從傅曦來了莫家,閑言碎語就更多了。這不就讓傅曦聽到了嗎。


    實在是窩囊又憋屈,真不想在這地方呆了,傅曦哭鬧了一晚上,舒老爺,莫老頭哄了一晚上,傅曦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去學堂讀書。”


    讀書,一個女孩子讀書有什麽用。


    都怪謝灝這個小混賬,不但拋棄了自己的傅曦,還淨教些沒用的東西又亂人心思的東西給傅曦,什麽寫毛筆字,畫西洋畫,彈鋼琴。


    舒老頭氣的捶胸頓足,又心疼女兒,小小年紀沒了親娘,嫁了男人沒過幾年好日子又被休了。可自己實在沒這個臉去求老莫讓送女兒讀書了。


    老莫倒是豁達,拍著胸脯和傅曦保證:“不就是上學嗎,沒問題,我們店有個老主顧,是女子學堂的校長。”


    傅曦果真就穿上了裙衫,歡歡喜喜地到學堂去讀書。第一天放學迴家是傅曦第一次正眼看老莫的兒子,莫琰。


    老莫和兒子莫琰在正房裏吵架,老莫罵兒子不是東西,莫琰頂撞老莫,連親兒子都沒送去上學,卻送一個沒正眼瞧過他的老主子的女兒去,裏外都不分了。


    傅曦心裏一顫,自己隻想著上學,卻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一層。


    莫琰鼻青臉腫地從正屋出來,又到前麵飯館的小廚房裏窩著,他從不到十歲就跟著父親學手藝,現在案板上的活幾乎都掌握地差不多了。


    傅曦心裏充滿愧疚,跟著莫琰來了小廚房。


    之前兩個人除了人前打個招唿,私底下從來沒有說過話。


    莫琰問:“你來幹嘛?看我笑話嗎?”


    傅曦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安慰他:“我餓了,有吃的嗎?”


    沒心情做別的,弄個省事的,莫琰自己也還沒吃呢,煮了兩碗麵,莫琰就著自己的鼻涕眼淚把麵咽到肚子裏。


    莫琰不過才比傅曦大一歲,今年十七了,雖然是店裏的頂梁柱,說是半大的孩子一點不為過。


    傅曦小心翼翼地問:“我教你讀書寫字算術怎麽樣?你給我做好吃的。有些東西不一定非要在學校才能學到。”


    莫琰有些不信:“就你。”


    傅曦笑著:“我不行嗎?”


    日子在一天一天流逝,過來晚飯時間,店裏沒什麽客人了,傅曦和莫琰在灶台邊的火光下,傅曦教莫琰認字,寫字,打算盤。


    1929年,老莫的身體越來越差,老莫托媒人從城裏給莫琰找了個女娃,名字叫唐夏。


    唐夏的母親踏實肯幹的鄉下人,是家裏家外的一把手,父親是個給人開車的司機師傅。


    這年頭會能開得了車可不是一般人掌握得了的技能,老蘇隻要唐夏這麽一個女兒,這本事不教給女婿,還能帶棺材裏去。


    莫琰和唐夏好沒多久,就認了老蘇當師傅,正正經經學開車。


    唐夏像她母親,樸實溫和,也像傅曦一樣在學堂讀書,下了學來找莫琰的時候,就會幫店裏的夥計收拾碗筷。


    在老莫跟前也端茶倒水,不開口便罷了,一開口就像抹了蜜一樣嘴甜。


    莫琰和唐夏幾乎沒有吵過架,除了為傅曦。


    春天裏,傅曦的班上來了一位溫文爾雅的男老師,叫關白,不但人溫和謙虛又有禮,肚子裏更是滿腹經綸。


    唐夏一下就迷上了人家,三番五次找機會送告白信,還當麵表明心意。


    剛開始關白是堅決拒絕的,後來,聽說了傅曦曾經被包辦婚姻的丈夫拋棄的事,態度比之前又了緩和。


    這不眼下,這關白老師因為家裏有事要迴老家湖南了,傅曦就非要收拾包袱跟人家私奔去。


    唐夏跟莫琰說這些,這是當個笑話講的,沒想到莫琰怒發衝冠,直罵關白是個狗雜種。


    莫琰衝到後院,本打算和傅曦問個清楚,又怕打草驚蛇,讓傅曦提起行動,隻能先壓下這口氣。


    莫琰得學車,還要照看店裏的生意,找了幾個哥們幫忙盯著傅曦,又托人打聽了關白哪天離京。


    關白離開的那天,莫琰招唿了四五個哥們,一起抄起家夥,堵在站台。


    莫琰瞪著傅曦:“走,跟我迴家!”


    傅曦甩開莫琰:“不要,我自己的人生,我要自己做主。”


    關白站在一邊:“你是她的什麽人,憑什麽傅右她的決定?”


    莫琰:“你個衣冠禽獸,她才多大,你就哄著她跟你去南方,你要是正為她好,帶她走都不用跟她老子打個招唿的?”


    傅曦:“你幫我跟我爸說一聲,我不孝,讓他就當從來沒有過我這個閨女。”


    莫琰:“你想得美,我告訴你,你要是敢上火車,我就跟你一起上火車,你走到哪我跟到哪。


    我要告訴老關家,你以前結過婚,你有肺癆,人家把你休了,不要你了!”


    聽到肺癆兩個字,又想起傅曦常年咳聲不斷,關白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說的是真的嗎?”


    傅曦哭著解釋:“我是從小就有咳疾,可我沒有得癆病,醫生說了,好好養著能治好的……”


    關白的眉頭皺成疙瘩,沒有言語。


    莫琰乘勝追擊:“你知道她一年吃藥得多少大洋嗎?太子參,阿膠,冬蟲夏草,這些名貴藥材她吃了多少,這麽多年都沒好。


    到了南方受濕冷天氣的刺激,就能好嗎?況且,我聽說你也是出生苦寒人家,你能供養她常年吃藥嗎?


    她這單薄的身子,既畏熱又怕寒,別說風吹雨打,就算是稍微受些寒,就要臥床躺好幾日。你爹娘能放下把關家交給她打理?”


    這一席話把關白說住了。


    關白沉思了一會:“傅曦,你還是好好留在你父親身邊,為父親盡孝吧!”說完便轉身上了火車。


    傅曦雖然明白莫琰這是為了她好,莫琰這樣的行為卻實實在在打了她的臉。傅曦撂下好些狠話,要和莫琰斷交。


    莫琰沒言語,神情有些高興且得意。


    1930年,老莫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反反複複和莫琰念叨的就是早點把唐夏娶進門,好讓他在閉眼之前看到兒子成家。


    莫家和蘇家人見麵定在了同和居,老莫父子和蘇家老兩口帶著唐夏,舒家父女不是外人,老莫征得蘇家人同意,也一並邀請了。


    傅曦本來和老舒跟著老莫早早地到了,到同和居大吃一頓的機會可不多,傅曦卻一直別別扭扭的。


    傅曦從被莫琰在火車站截下來,斬斷了和關白的情願就一直跟莫琰別別扭扭的,


    老舒沒在意,隻是趁老莫不在叮囑女兒:“今天是莫琰定親的日子,別折騰!”


    莫琰到蘇家接蘇氏夫婦和唐夏去了,還沒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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