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考落下帷幕,其中的發生的波折便如狂風過境一般席卷了整個靖阜學府,無數弟子震驚失色,亦有弟子拍手稱快。


    震驚的是今年外院無出一個劍門執劍弟子,外院一霸吳恆被斷手,劍門承劍七星子華子弈不敢出劍,拍手稱快的是內門弟子的嘴臉又一次被顧安打歪,這次還加上了一個餘默存,這劍門自從林曲白一事之後便似與顧安八字不合,命中犯煞,每次都在其手上吃癟,今還落到如此屈辱的局麵,實在難看。


    風波不止,待劍榜排名頒布之時,力克吳恆的餘默存竟然榜上無名,眾多弟子議論紛繁,紛紛說道想必是劍門登錄花名冊之人暗中做手腳把餘默存將劍榜之上出名,還大肆詆毀顧安殘殺同門性情殘暴,他日府試之上定會用他的敗績來償還如此奇恥大辱。


    靖阜學府一時間到處都充斥著有關於數月之後冬末初春之時的那場府試大比的議論聲,劍門怕是會盡力阻擊顧安。


    如今雖然是寒冬,但外麵傳言卻炒得熱火朝天,那日劍考之後顧安與餘默存仿佛在靖阜學府中消失了一般,極少人知道他們的行跡。


    而熱議中心的當事人,卻是淡然至極地安居在自己的一處別舍之中,雙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守著看廊前風雪。


    “喂!你啞巴了你!快說話!”


    顧素曦一手撐著矮桌桌麵,向前探出身子,她的一雙杏眼湊到顧安的麵前,眼中微微慍怒地盯著這個閉著眼睛宛如老僧入定般的黑衣少年,她的腮幫子微鼓了起來,抿了抿嘴,嗔怒道。


    “你又怎麽了。”


    顧安緩緩睜開眼,似是習慣了這個時而溫柔婉約又不時刁蠻任性的妹妹,他輕輕地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頭,覺得有些好笑般不解地問道。


    “哎呀整天就知道摸人家腦袋!梳好的發又要被你弄亂了!”


    顧素曦嘟了嘟嘴,她臉頰微紅,粉嫩可人,她慌忙地撇開了顧安的那隻大手,蹙著眉嘟噥道,她望了望額上垂下來的絲縷發,瓊鼻微微皺了皺。


    顧安看著顧素曦,嘴角微勾。


    “我說!外麵的消息都傳瘋了!你倒好,還像個沒事人一樣待在這裏,你不擔心,我都為你擔心了!”


    顧素曦微慍地環抱起雙手,氣鼓鼓地坐迴了自己的位置上,眼中卻有些紅紅地望著對麵的那個黑衣少年。


    “沒事的,人言紛雜,何須在意呢。”顧安安慰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可是我在意!”


    顧素曦不假思索就急急地吐出了話語,急迫之下變得有點大聲的反駁之語讓顧安的表情僵了僵。她望著顧安怔然出神的表情,直硬起來的語氣又低了下去,她微垂著頭,低垂的視線落到了糾纏到一塊的纖纖素手上,眉間有一絲沮喪,一絲委屈。


    雖然顧素曦從小和顧安一起長大,但她其實並不如顧安了解她那般了解顧安。他總是習慣一個人去承受他本不需要承受的事情,去完成她根本不希望他去完成的目標,她覺得他活的很累,但這個對她愛護至極的少年卻隻會說“沒事的”。


    自從從東土逃離,跨越南陵諸國,流遷外土,於五年前來到南嶼後,她便越來越看不明白顧安,明明近在眼前素手一伸便可以抱到的兄長,卻好像離她越來越遠,什麽事都不怨與她訴說,她知道這是他認為自己應有的責任和心中的執著使然,但這對他太不公,


    顧安迴過神來,眼神稍斂,他又輕輕搖頭笑了笑,伸手探過身去柔柔將顧素曦垂落的發捎至耳後,用拇指輕撫她的臉頰後,才溫聲道:“真的,沒事。”


    顧素曦抬手撥開了他的手,用手輕拭了眼角的一絲晶瑩,聲音悶悶的。


    “你總是這樣。”


    她微微仰著頭,鼻間抽吸聲輕響,視線也不看顧安,但心中的那股低落的情緒,卻還遲遲沒有散去。


    “我隻是想你對自己好一些,你已經很累了,我不想你繼續承受這麽多。”


    顧素曦起身向門外走了幾步,然後迴頭望向顧安,他如瀑的黑色秀發在肩頭滑落,白色的連帽鬥篷在內室的黑暗中就如同一朵靜靜開放的雨久花,就像風中的雪花那般。


    他忽然問道:“明日,你便要入峰了是嗎。”


    顧素曦眼神低垂了下來,她輕聲地說道:“嗯。”


    “準備如何了?”


    顧素曦沉默了半響:“薛師姐會做我的護道人”


    顧安看著她那完美無瑕的臉,緊抿若紅線的唇,眼中蘊著憂慮,心中不免莫名地微揪起來,他向反方向偏了偏自己的左身,不再看她。


    顧安沉默了半響,說道:“如此也好。”


    “其實我真的不想迴去。”顧素曦輕聲說道。


    顧安闔了闔眼。


    她又說道:“你在就好。”


    顧安聽著她的腳步聲響起,遠去,微微繃緊的身子漸漸地鬆緩下來,他緩緩地睜開眼,視線穿過風中的飄雪,落到了院牆上。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他本應遺忘與不在意的事。他迴想起這五年來在這裏的所經所曆,所感所悟,他以為很多東西他都可以置若罔聞,但其實到頭來,他一點都沒有避開他所必須經曆的事情,且如今又貌似要重新走上那條他不願踏足的路,麵對他避之不及的紛爭,但這些在他一出生就已經被定下的軌跡,他無法避免。


    一輪皎月正從牆頭升起,顧安也不知道他沉思了有多久,隻覺天光昏暗,月芒散落,這片天地又被從極遠處的那片黑幕蓋了起來,宛如一道墨意入了清水。


    腳步聲起,咯吱的木板擠壓聲在內庭響起,接著屋內的燈被點亮,成了著黑夜裏萬家燈火這種的一道光。


    顧安頭也不迴,伸手屈指敲了敲身側的桌麵,那道厚實的步履又朝著廊外踏來,顯然兩人已是了解甚深。


    顧安看著梁胖在對麵坐下,將食盒中的幾道小炒拿出來放在桌上,可能因為天氣冷的緣故,飯菜涼的快,味道也有了些影響,顧安歎了聲,自飲了一杯涼水,感受著身體無礙後,才說道:“胖子,不是我說你,小餘子的廚藝可比你好太多,你怎麽當別人師兄的。”


    梁胖雙肘撐著桌沿,他是在藥閣吃過才過來的,好心給這個家夥送飯還要被損一頓,當下有點撇嘴不滿地比劃著:“就你嘴雕!要不是胖爺我好人好義,才不管你這個家夥是不是要餓死呢!”


    顧安笑了笑,又問道:“小餘子呢?”


    “你以為人家是你的特禦廚子啊!”梁胖看了他一眼,一手托著腮,一手比劃著:“不過那小子怕是被你灌了什麽迷魂湯,天天跑到墨竹林去砍竹子,說什麽‘顧師兄的修煉計劃’,什麽時候砍夠一百根就什麽時候可以入門。你說你這不是亂搞麽?墨竹林的墨竹可是靈植!靈植!他就算學了你幾分刀法,但若沒有玄關十重以上的修為,他連一根都砍不斷。也不知道這說你對他期望太大還是怎地,若是讓他刀心蒙塵,你就是罪魁禍首。”


    顧安失笑道:“你倒是小覷他人了。”


    梁胖翻了個白眼,後又似想到了什麽,他比劃著:“哎,明日奇門的入峰之試便要舉行了,你家素曦,貌似今年榜上有名。”


    顧安持箸的手頓了一頓,又輕輕地點了點頭。


    梁胖瞪了瞪眼睛比劃道:“你不去當她的入峰護道?”


    顧安將竹筷橫放在碗旁,搖搖頭,說道:“她已經安排妥當,聽她說她門中有位薛師姐會做她的護道者,我不需擔心。”


    “哦……”


    梁胖若有所思,他又緊了緊眉頭,手指搓撚著他的三層下巴,心中暗道:“奇門的薛師姐?薛師姐薛師姐……怎麽聽著耳熟…”


    他腦中忽地閃過一位風度嫻雅、綽約多姿的女子身影,心頭莫名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難道是……薛凝香??”


    顧安眉間微挑:“誰是薛凝香?”


    梁胖猶豫了一下,理了理思緒後,比劃道:“以和你素來不對頭的劍門為例子,劍門分執劍承劍傳劍身份三階,下中上依次往上,弟子的天賦越高,實力就越強,身份越高,權力越大。我記得老爺子跟我說過,奇門作為內門八門之一,相對的弟子階層分級,也是如同劍門一般分階,但他們的分階按照的是音階來劃分,最高階的是羽,最低的是宮。而那位薛凝香薛師姐,就是徽階弟子。”


    顧安夾了一塊豆腐:“有資格擔任護道,那有什麽出奇的?”


    “如果我說她是是吳恆的表姐呢?”


    顧安夾著的豆腐突然掉到了桌上,眉頭微皺。


    ………………………………..


    …………………………………


    顧安替餘默存出頭而斷吳恆一臂,並沒有在靖阜之外引起風波,但對於靖阜內部而言,特別是劍門,這一戰的影響卻讓不少內門弟子心中意難平,吳恆被斷臂,華子弈怯戰不敢出劍,除了再一次證明了顧安的威懾力外,也讓不少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位外院第一人的身上。


    “華子弈雖然隻有玄關十重的修為,位居承劍弟子,但作為城主的子嗣,並非沒有壓箱底的本事,即使他麵對的是林曲白,也不會隻出劍而不出招,可想而知顧安在當時施加在他劍心上的刀意有多強大。看來自從他修為解禁之後,進步神速,假以時日,必是極為難對付的存在,而你偏偏與其交惡,你想要取人性命,而他斷你一臂,這確實是很公平的事。”


    洞陵縣吳家院落中一個有些昏暗的房間裏,一身絳紫衣裙的薛凝香看著靈晶石長盒中被藥水浸泡著的一條手臂,話語方向,卻是落在握於床上那個死氣沉沉的身影上。


    吳恆睜著眼向上望,布滿血絲的眼睛呆滯而空洞,他的臉上已經許久都沒有清理過,汙垢髒泥與雜亂叢生的毛須讓他的臉看起來狼狽萬分。


    薛凝香靜靜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好生養傷便是。古有獨臂劍修證的大道,你雖失一臂,未必不是走上了另一條康莊大道。”


    她頓了頓,像是察覺到自己這樣說並沒有什麽說服力,又道:“雖然在我看來,雙方皆錯,但是你已經付出了足夠的代價,而相應的,他們也應該‘禮尚往來’,這樣才是公平。”


    “那你幫我。”


    那張死氣縈繞的人臉木木地說道。


    “你想如何?”


    “他不是護短麽?”吳恆呆滯地道:“你卸他妹妹一臂,就當還了我吳家這些年對你的恩情吧。”


    薛凝香皺了皺眉,眉間隱隱有殺意湧出,她的氣機流轉,長發無風揚起,但她靜默的片刻後,體內的波動又平複了下去。


    她轉身走到房門前,伸手推開房門,門外的冷風吹進來,簌簌風雪刮蹭到她的臉上,她沉了沉目,想了一些事,便抬腳邁過門檻,關上房門。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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