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手中的墨刀劃出一道弧。


    一道細微白線出現在了流光劍雨之中,那漫天的劍雨仿佛失重一般停止了下落的趨勢,猶如空氣突然變得粘稠,宛若一隻隻大手握著那些劍的劍柄往反方向扯。


    那道橫亙在空中的白線在下一刻便如引線一般燃燒起來,如火如霧般的寒氣瞬間便蔓延至每一柄劍上,道道劍芒在遇到那絲絲縷縷的寒氣冰霧後變得畏畏縮縮起來,不停地閃爍著白光,似乎是在抵禦著侵襲,但貌似依舊沒有什麽作用,劍光越來越暗。


    那條白線越拉越長,直至形成一道月牙狀的冷冽寒光,漫天的劍光在其中開始覆蓋上一層薄薄的冰霜,每一道凝結成冰劍光之上都崩裂出了細密的蛛網。


    華子弈眯著眼睛望著那道刀光,手提劍鞘之中的劍發出陣陣嗡鳴。他眉頭皺起,緩緩把劍橫在身前,右手抓上劍柄,眼中精芒閃爍。


    那道刀光慢慢地如同海潮一般向前推進移動,浩瀚之勢在風雪烈陽的翻卷照耀下,如同風助火勢般掀起絢爛的刀光,那條似燃燒著火的白線才微微觸及劍雨群中的第一把凝結成冰的劍,成百上千道劍狀堅冰便一同被狠狠地折斷崩碎,輕而易舉。


    眾弟子呆滯地望著那上百道劍冰瞬間崩裂,紛紛揚揚的一場混合著鐵劍碎片的冰雨如同一塊塊細小的冰雹砸落到劍台之上,他們駭然地望著那道白袍身影,他手中提著的那柄墨刀,依舊隨意地斜指著地麵。


    “不!這不可能!”


    被憤怒衝昏的頭腦的吳恆呆呆地看著天空之上的一片駭人卻絢麗的景象,他望了眼遠處出現的顧安,眼神變得驚恐且癲狂,兩隻震顫不已的手扒撕著臉頰,細密的血珠又從他的皮膚上滲出,他整個人的氣勢變得萎靡了下去,兩隻手變得幹枯了起來。


    “我不可以失敗…不!不可以!”


    吳恆心中執念太盛,這是他委曲求全了數年才換來一步登天魚躍龍門的機會,不可以就這樣失去,這令他淪為笑柄和唾棄對象的下場他並不敢想,如今他已經暴露了所有底牌,想必華子弈亦不會對他有好臉色看,這一局麵之下他便已經是站在了風口浪尖,之後要麵對的,怕是喋喋不休永無止境的落井下石。


    他望向一身白衣的顧安身後的餘默存,空洞無聲的雙眼又閃出一絲厲色。他已經全然失去了對威脅的感知能力,大腦之中充斥的無非隻有仇怨與殺戮的念頭,試問一個人苦心積慮都在準備的事卻一朝被全然劈死,事關重大的未來大計便會由於他的緣故而腹死胎中。


    “我要殺了你!”


    吳恆眼睛通紅,赤紅的肌膚在他的怒吼下寸寸崩開,他雙臂皮肉裂出一條條細小的血色溝壑,卻不見鮮血流出,其中外泄的清氣在血肉中奔湧,從中冒出的血泡便如煮熱的沸水般翻騰破裂,他大喝一聲,大步向前,腳底下的白玉砌成的劍台地麵,被此時宛若地獄中爬出來的吳恆重重踩踏之後,崩裂出了一張巨大的蛛網狀裂縫。


    他拾起一塊破碎的劍刃碎片,身影爆射而出,他眼中此時隻有那個讓他所有努力都付之東流的瘦小少年,一心隻要置他於死地。


    “冥頑不靈。”


    顧安眉間微蹙,手中的墨刀再度揚起,他從來不是什麽善男善女之輩,像吳恆這種事敗癲狂的紈絝子弟,一刀劈死也罷。


    “顧安!住手!”一道大喝聲響起。


    聽聞那道喝聲,顧安的手頓了頓,但也隻是頓了頓一瞬而已,刀落劈砍一事,隻在刹那之間罷了。


    吳恆並沒有打算要避開,他手中的劍刃碎片便高高揚起,一身氣機已經運轉到了肉體承受的臨界點,他看著那抹刀光,就這樣直直地砸了下去。


    “啊!”


    並沒有出現台下眾弟子所想的轟鳴之勢,隻有一道宛如屠宰場中屠戶切割牲畜血肉所發出的輕響,接著一條血氣幹枯的手臂便拋上的半空之中。吳恆愣愣地偏過頭低下視線望去,他的右臂之處已然是空空蕩蕩,他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數息之後,那條手臂狠狠地砸到了他身前的地麵之上,他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手臂,當下一聲淒厲的哀嚎便響徹整座劍場上空。


    “你斷我臂!!啊啊啊啊!!你該死!!你該死啊!!!!”


    吳恆癱坐在劍台之上,驚恐地看著那條殘缺的臂膀,右肩劇烈的痛楚此時開始侵入到他的顱內,血光從他的右肩斷裂之處奔湧而出,他的麵容扭曲至極,口中嘶啞怒吼著汙穢的話語,顧安依舊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他,眼中鋒銳之色更加濃鬱。


    餘默存有些目瞪口呆地望著顧安的背影,他打死都料不到顧安一出手便是斷一臂,不過他倒是不會自己作踐去可憐方才想要襲殺自己的吳恆,隻能說是其自食惡果,惡有惡報罷了。


    “我要……殺了你!”


    吳恆陰狠地盯著顧安,他隻是一個玄關境界的修行者,遠遠達不到傳說之中斷臂重生的修行境界,就算真的有那種大能,又怎麽會偏居南嶼一隅耗費苦工為他續臂,斷了便是斷了,血肉壞死精氣流失,大道根基受損,他打熬體魄的第一重已破,他這一生都已無窺見二境之上的機會,且壽元更是流失的快速,這就是修行者體魄破滅之後在天道壓製之下的悲哀之處,曾經站的有多高,便會跌得有多狠。


    而且他永遠都不能握劍了,他的劍修之夢已然破碎,他可是家中的獨子,一想到日後家業便要毀在自己的手上,且要麵對家中之人失望痛楚的目光,吳恆心中頓生死誌,他顫顫地抬起自己的左手,高高舉起,眼看就要運氣拍在自己的天靈蓋上。


    “嘭。”


    一道重擊從後落在了吳恆的脖頸之處,吳恆眼中的精光逐漸熄滅,眼簾無力地落下,接著便有一道輕響在他背後的幾個封血大穴之處響起,昏迷過去無力支持的吳恆倒頭摔落在地,雖是唿吸微弱,但還有聲息。


    顧安淡淡地掃了一眼來人,沒有說話,他收刀歸鞘,靜靜地站了數息後,轉身便向餘默存走去。


    華子弈看著他的背影,冷傲的麵容之上,眼角青筋隱隱跳動。


    他已經盡力趕來阻止傷亡之事的發生了,本想著顧安還能看在劍考的份上有所顧忌,且沒想到他如此幹淨利落地便將吳恆的手臂給斷了下來,他甚至覺得若不是自己大喊了一聲阻止,他那刀劈下來的後果就是要了吳恆的命。


    “顧安,你行事未免也太過於極端了!”


    華子怒喝道:“私自闖入劍考之地,殘殺同門不止,裁決者下令製止還依舊我行我素,你這外院第一人的架子,未免也端的太過妄自尊大了些!”


    顧安停下腳步,卻並沒有轉過身來,他沉默了半響,聲音冷淡地說道:“你們劍門的人不是很喜歡用實力說道理的麽?難道禍及己身就另當別論?”


    “你!”


    華子弈雙眼浴火,他一步踏出,劍鳴之聲便從劍鞘之中響起,他右手撫上劍柄,一條星河般的劍光便從劍鞘之中被他拉出,他體內的氣機湧動,隱隱蘊著鋒銳之意在其中,那是劍修一脈在跨過二境之前所轉換成的劍氣,看起濃鬱程度,已是趨近小成的水準。


    “若你自信你能敵得過十二重的林曲白,你盡可以出劍。”


    顧安重新邁步走向餘默存,並沒有理會身後不遠處的華子弈,背後大大方方的留下了一大道破綻,就連墨刀也沒有出鞘的意思,靜靜地負在他的背後。


    他仿佛一點都不擔心華子弈的劍會降臨到他的身上,就憑他看死了華子弈不敢出劍。


    華子弈雙目凝起,眼中寒氣翻騰,他身上的氣機在他劇烈的情緒波動下頓時攀升到了劍道之巔,洪水滾滾,氣勢洶湧,手中的長劍更是蠢蠢欲動,北鬥星芒的劍圖已經繪於劍身之上,劍氣流轉,甚是逼人。


    “走吧。”


    顧安終於轉過頭來,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華子弈後,後者正在天人交戰,他也懶得去打擾。他又伸手扶起來半跪在地上的餘默存,語氣依舊很淡,卻也素來如此:“你的刀決斷還不夠,不然你剛才一刀就能劈死那吳恆,也就用不著我出手。”


    餘默存如今卻有些怯怯地望著那躺在地上麵目駭人的吳恆,他愁眉苦臉道:“這不是沒切過人肉嗎…我說了我連豬肉都很少切…”


    他又看了一眼華子弈,縮了縮頭:“他不會要動手吧。”


    顧安迴首望了一眼華子弈,麵容冷淡,轉身後搖了搖頭,邁步離去,便開口道:


    “他不敢。”


    聲音雖小,但卻傳的很遠。


    華子弈眼中怒意暴盛,他揚起劍,磅礴的劍氣匯聚於上,他牙關緊咬,手中的劍便促地落下。


    一道數丈的劍痕頓時出現在劍台之上,深達幾近一尺,華子弈落下的劍微微顫抖,掀起的濃煙遮住了他麵試不甘的臉。


    他沒有信心能夠承受顧安的一刀,他連林曲白的一劍都接不了,更別說挑他不知道底細的顧安。


    “你贏了。”


    這位城主之子低聲說道,仿佛要用極大的毅力才能壓抑住自己內心的不平靜,他憤然拂袖離去,傳令讓一些外門弟子把吳恆弄迴吳家修養後,便消失在了劍台之上。


    劍考結束,人群散去,顧安走在前麵,餘默存走在後麵,冬季的白晝偏於短暫,冬陽西沉,橘紅的天光漫過絨雪深澗,披雪白林,帶著一抹紅,照在兩人的身上。


    “你最後那一刀我看不懂。”餘默存苦惱地悶聲道。


    “不需要懂。”顧安說道。


    “你不是說要我看好嗎?”負劍少年撓了撓頭,不解地問道。


    “那樣說顯得有氣勢。”顧安斜眼看了他一眼:“出刀最重要就是氣勢,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哦……”負劍少年恍然大悟。


    “最重要的是……”顧安猶豫了一下:“他會覺得我玷汙了他的刀。”


    “啊?誰?”


    顧安停下腳步,看著落日,他沉吟了半響,輕舒了一口氣,輕聲道:


    “跟你一樣,也是一個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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