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適可而止。”


    顧安退開十餘米之後,身形停下,淩亂的發在空中飛散著,他眼神犀利地望著林曲白,雙手虛握之下,兩柄冰刀同時出現在他的左右手中,刀尖斜指地麵,絲絲刀意纏繞其上,但冰刀之上的寒氣卻是淡了幾分。


    他能感受到從冰戒中傳來的冰蛟的疲憊聲,冰蛟的寒氣在助他破鏡後就已經所剩無幾,若是繼續與林曲白纏鬥下去,暴露的風險,便是極大。


    “現在,我就要把你曾經給予我的絕望,統統都交還給你!”


    林曲白眼神熾熱,雙眸在劍眉之下炯炯發光,正像荊棘叢中的一堆火。


    他怒喝道:“顧安!你不配!”


    話音落下,林曲白體內的清氣毫無保留地灌進手中的劍中,他五指張開,劍竟然就穩穩地懸浮於空中,隨著他的手指成爪,流動著雷光的劍身陡然旋轉起來,強橫無比的劍氣雷龍劍氣又重現於虛空,崩碎著因失重漂浮起來的碎石和枯葉,直至化為齏粉。


    顧安眉頭緊皺,他體內的寒冰靈元在林曲白如此強盛的攻擊之下已經將要壓製不住了,身體反應的調動本能讓他不得不盡力壓製,他握著霜刀的雙手手腕一轉,刀背在前,刀刃在下,一股仿佛沉睡已久的氣息隱隱從他體內蔓延出來,包裹上了刀刃。


    “不去製止一下麽?”


    遠處廊道之上上官禦千倚著木柱望向庭院內,他目光轉向身旁的厲末北,似笑非笑地開口問道。


    “還不輪到我來幫他。”


    厲末北背負雙手,晨風掠過,吹起了擋在他額前的一縷發,他眼神淡淡地望著場中,沒有情緒波動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


    “哦?”上官禦千輕疑了一聲,轉眼望去,眼神裏除了恍然大悟外,眼底深處還多了一份灼熱。


    “也是……”


    林曲白死死地盯著顧安,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之人已經是山窮水盡了,但那股隱約的危機感卻依舊籠罩著他,他暗自收迴了幾分力量,若是顧安之後還有什麽隱藏的招式,他也不會沒有應對的手段。


    “去!”


    他右手劍訣一捏,揮手一招,帶著風雷之意的劍氣便從他離手而去的劍影爆發而出,洶湧澎湃的氣勁如同一條狂龍般肆虐著,浩瀚地力量波動斂於劍內,雷龍虛影唿嘯,寒芒一掠而出,轉眼便侵入了顧安身前數尺。


    顧安見狀,雙臂一振,冰刀之上,忽然如同有一絲絲流火般蔓延其上,火的顏色與冰刀的冷冽相差不遠,從遠處看去,隻會認為那隻是寒氣的一部分,他雙刀齊動,交護於身前形成十字,充滿戮氣的刀意使得刀芒更是凝練了數分。


    “林曲白,你太放肆了!”


    就在顧安準備以寒火裹刀破掉林曲白的攻勢之時,一道輕吒之聲頓時在庭院內響起,顧安稍稍一愣,下一刻,一道嬌弱的身影從天而降落於他麵前。


    茶白色的素衣迎風飄蕩,一根淡藍色的絲帶輕輕挽住長發,環繞在其周身的白色綾羅粲然生光,隻覺得她的背影似有煙霞輕攏,當非塵世中人。


    那道身影嗔怒一喝,峨眉皺起,隻見她身姿綽綽,手中葇荑輕動,如同穿花蝴蝶般結了數個道法指訣,隨即雙手一引,漂浮在她身後的兩道素白綾羅宛如兩條白蛇般朝著雷龍劍氣破空而去。


    如靈蛇般的素白綾羅一瞬間纏繞上了狂暴的雷龍劍氣。劍氣雖然剛猛,但力不可持久,何況這是一道清氣凝聚之物,與內蘊靈氣的兩道素白綾羅相比,當是遜色許多。於是在兩道綾羅的盤繞下,那道劍氣雷龍仿佛發出了一聲不甘的悲鳴,掙紮片刻後,兩道綾羅猛地一絞,劍影黯淡碎裂,終是化為了藍色的氣勁光點消散在天地中。


    而那道身影卻也似受到了氣勁的波動,隨後亦是倒飛而出,顧安不由急忙上前將其接下,見其隻是氣息有些不穩後,便稍稍安下心。


    “放心,我沒事。”


    那人迴過頭來,焦急地望著顧安,美目連動,又伸出手輕觸顧安的臉龐,上下看了一番後,才暗暗地鬆了口氣,心有餘悸地道。


    “幸好來得及時…”


    “顧素曦!你!”


    林曲白一聲怒喝,他見破了自己劍招之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不由勃然大怒。


    他朝前方望去,隻見顧素曦一臉擔憂地詢問著顧安身體有沒有大礙,心中不禁悲憤交加,又快步上前了幾步,眼睛微紅地斥聲道:


    “你為何攔我?!”


    顧素曦立於顧安身旁,目光微凝,平日裏嬌柔婉轉的女子在此時變得冷傲靈動,銳氣逼人,她一步上前,把顧安擋在身後,朱唇輕啟之間隻聽得出一股濃濃的慍意:


    “你欲傷我本命,我當要阻你!”


    “你!”


    林曲白眼中的妒火像是要噴湧而出,他眼神兇厲地望著那張絕美的麵容,一絲絲酸楚憤怒之意卻在他的心底蔓延。


    五年來,他除了修行以外便是在極力地追求著顧素曦,每逢佳節,他都會命人去為她送上厚禮,縱使她從來都沒接受過,但也從來沒有當麵拒絕過,他不認為顧素曦當真一點都不知曉他對她的心意,府試之時,顧素曦本是會與他存有一戰,但顧素曦的身影每到那時都會從校場上消失不見。


    他以為顧素曦這樣的女子是因為五年前的虧欠而不好麵對他,他從來沒有想過,顧素曦是因為單純不想見到他而棄權府試。


    林曲白此時的胸口如同壓了一塊巨石,巨大的壓抑充斥著他的身體,他渾身發顫,雙拳緊握,身上的衣袍無風自動,麵色駭人。


    現在他林曲白明白了,她說他顧安是她的本命……她的心裏從來隻有這個不知真假的兄長…她從來沒有考慮過他一分一毫,任何對他兄長有敵意的人,她便會視為己敵。


    “好…很好!”


    林曲白怒極反笑,少年心意在少女的這種近乎冰冷無情的拒絕之下支離破碎,他的目光從顧素曦的麵上轉而望向顧安。


    那張冰冷而又瘦削的臉,在他傾慕之人如此的維護之下,竟然還無動於衷。他憑什麽得到如此女子的珍愛?!為什麽我林曲白就隻能仰望其背?!


    “顧安,你就隻會躲在女子身後麽?!”


    林曲白壓抑著自己的怒火,他麵容緊繃,話語一字一句地從口中傳出,他身上的氣機波動又湧動起來,仿佛下一刻,便又要對顧安暴起出手。


    顧安平靜地凝視著林曲白,見其悲憤的麵容,他不知道要如何開口,求而不得更是令人心生絕望,特別是自己的一腔孤勇在別人眼裏不過隻是一番自作多情的表演,那便最是傷人至深。


    “你要戰,便衝我來!”


    顧素曦眉頭蹙起,眼神凝重地望向林曲白,開口喊道。


    但林曲白沒有看向她,他依舊緊盯著她身後的顧安,眼中怒火宛如實質。


    顧安上前,一手輕搭在又欲出言以斥的顧素曦肩上,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他走到林曲白身前,靜靜地望著他,半響後,開口道。


    “你想如何?”


    “嗬…我想如何?!”


    林曲白望著身前之人,眼神兇厲,他體內的清氣又翻湧起來,他想如何?他想的當然是摧枯拉朽地擊敗顧安!


    “你….”


    顧素曦方想上前一步說道,但顧安伸手阻止了她,他眼神凜然地注視著林曲白,手上寒氣升騰。


    “到此為止吧。”一道平靜的聲音忽而傳來。


    “….嗯?”顧安抬眼望去。


    隻見一隻纖素如玉的手從林曲白的身後探出,穩穩地按在了林曲白的肩膀上,而隨著手掌一按,林曲白體內的那股氣機波動卻像是打熱的烙鐵遇上了山澗流水般,瞬間地平複下來,場中所有的鋒芒都被一股突如其來威壓震懾住,不過一息之間,那股強大的氣息便消失的無形無蹤。


    一道身著天藍色內門弟子道袍的身影從林曲白身後走了出來,麵容內隱肅穆,表露出的氣息卻稍顯冷淡,他負著一隻手走到顧安與林曲白之間,掃視著兩人。


    他就如一柄鋒芒內斂的長槍,寒芒未至,卻亦已氣勢逼人。


    “厲末北,這裏有你什麽事!”


    林曲白知曉方才一手震散自己凝聚的氣息之人當是麵前的厲末北,他瞳孔驟縮,一絲絲忌憚在內心蔓延,但迫於自己強大的驕傲,他不可能就此便放過顧安,否則在場之人無不以為他怕了他厲末北,他的自尊不容許這樣被侵犯。


    厲末北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隨即收迴目光,平靜地開口道:“上官兄,與你的內門同舍一並迴去吧,時間不多了,謝山長素來憎惡弟子遲到,還請多加注意才是。”


    “厲兄所言極是。”


    上官禦千從林曲白的身後走出,來到林曲白的身旁,不禁低聲道:“事情若再鬧下去,等到師長出麵調解的話,對你也沒有好處,何不先退一步,等到府試大比之日,再名正言順地擊敗他,逞一時之快雖然能達到目的,但此番魯莽對內門的名聲也有惡劣的影響,你林曲白作為內門有頭有臉的人物,想必不會連這種道理都分辨不清吧?”


    “厲兄會幫你處理好。”上官禦千伸了個懶腰,用手拍了拍陰晴不定的林曲白的肩膀:“他今日沒有修學,可比你我二人來的清閑,你若是再這樣耽擱下去,謝山長那裏,可不好交代了…”


    “我做事,我自有分寸!”


    林曲白散去升騰而起的清氣,眼神陰翳地看了一眼顧安後,又長望了一眼憤憤不平地顧素曦,他冷哼一聲,但絲毫不予言表,他就是這樣一個驕傲的人,縱使心有不甘,但也要守自己心中的道。


    他豁然轉身,長袍隨之蕩起,給眾人留下了一個孤寂的背影,便朝著禦風坪的方向,幾個起落之後,身影離去無蹤。


    “三月之後,恩恩怨怨,一筆勾銷!”


    不知是何情緒的聲音,從不知何處傳來。


    風中搖擺的落葉盤旋而下,落於塵土,待下一季重獲新生。


    “唉…真是一個死腦筋…”


    上官禦千打了個哈欠,嘟囔了一聲,他目光熱切地望了眼顧素曦後,又轉變迴了一副懶散的模樣:“厲兄,這裏就交給你咯,我先走一步。”


    見厲末北沒有迴答,上官禦千自討無趣,幾個身形閃落,就此離去。


    “有事?”


    顧安見得林曲白和上官禦千兩人離去,厲末北卻尚留在庭院內,他低了低眉,望向那直如槍杆的少年,出聲問道。


    “咻!”


    一道微小的破空之聲頓時傳來,顧安挑眉,迅速地伸手朝空中一握,便感覺如有硬物入了手中,他攤開手瞧去,隻見安放於手掌之上的,是一紅蠟封口的精巧瓷瓶。


    “別誤會,我不是在幫你。”


    淡淡地聲音隨風傳入顧安的耳畔,顧安眼神微凝,向一臉漠然的厲末北望去。


    厲末北視線移開轉向別處:“雖然你剛才出手很倉促,交手也很勉強,但我想….這並不是你的真正實力。”


    顧安眉間一皺,沉默不語。


    “我隻是想要一個強的對手,你與林曲白的事我不會參與,但既然你沒有做好出手的準備,想必是有自己的原因。”


    “道袍和庭院損毀的事,我會替你們蓋過去,林兄出手不分輕重,這丹藥…也算是給梁啞巴的補償。”


    厲末北轉身離去:“此間事了,三月之後,我期待你的表現,我會提前把林曲白掃出局,他….還沒有和半步二境叫板的資格……”


    顧安心中陡然一震,他霍然抬頭望去,隻是眼前哪裏還有厲末北的身影,一絲慎重之意出現在了他的眼中。


    “他…很強……”


    顧安心中輕吟,這厲末北一眼便能看穿他的修為,其真實實力,難以估計。


    “哥…你沒事吧?”


    顧安沉吟恍惚之際,一道他無比熟悉地女聲傳入了他的耳畔,他下意識迴過身來,看著一臉擔憂地顧素曦,不由點頭道:“嗯,沒事……”


    而下一刻,在他的神色怔然中,顧素曦卻是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裏,他陡然覺得懷中一暖,迴過神來後,一道嬌柔的身影已然緊緊抱住了他。


    “沒事就好…”


    顧素曦低著聲音道,但在輕聲之中,顧安能聽出顧素曦在極力掩飾著聲音的顫抖和慌亂,他不由心中一軟,一向淡漠的眼神在麵對她的時候總是化為作柔和目光,抬手輕撫著顧素曦的小腦袋,輕聲道:“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


    “那你昨晚去哪了!”


    顧素曦突然離開他懷裏,眼神憤憤地望著顧安,眼中不禁又有霧氣氤氳,顧安被她盯得心裏發毛,不由頭疼萬分。


    “這個……一言難盡啊…..”


    “哼!那就給我好好說清楚!敢丟下我一個人!顧安你欺負人!”


    “好吧……”


    …………………………………………………


    “顧師兄…好強!”


    梁胖望了眼在顧素曦麵前焦頭爛額的顧安,又看了眼身前那望著那兩人,眼中神采奕奕不禁感慨的餘默存後,他不禁瞪圓了眼給了後者一個暴栗,一副“你說什麽呢你”的表情。


    “啊。啊…..梁、梁胖師兄,你怎麽樣了?!”


    餘默存迴過頭來,貌似才發現身後還有一個人,他也意識到自己失禮了,悻悻然道。


    “死不了。”梁胖咳嗽了一聲,用手比劃道。


    “哦……那就好……”


    梁胖險些沒被他一句話氣死,他也沒有管這個時而有些脫線的師弟,當即便打算運功調息。


    “胖子,接著。”


    梁胖眼睛睜開,隻見一個精巧的瓷瓶從遠處落入到了他的懷中,他愣了一愣後,急忙拔掉瓶蓋,遞往鼻尖一聞,一股馥鬱芬芳的氣味撲鼻而來,渾身的血液在這股氣息下都變得有些火熱。


    “活血散!”


    梁胖心中驚唿,隨即不再遲疑,一股腦地混合著血沫倒進了口中,體內的傷勢在活血散重新滋養血氣的功效下快速的治愈著,疼痛感也是消散了幾分。


    “胖子,謝了。”


    一道聲音傳來,梁胖站起身來抬眼望去,顧安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前,眼眸低垂地望著他,梁胖樂嗬一笑,一手連拍了幾下胸脯,比劃著著“胖爺我福大命大死不了”之類的話,他知道顧安並不善言辭,一句謝了,已經是他最大的感激。


    “你便是餘默存吧?胖子經常和我提起你。”


    顧安望向身旁的那個點著頭的少年,麵容清秀,年齡不過十二,一身修為卻已至四境頂峰,修道天賦,頗為不凡。


    “方才若不是你拖延了林曲白一陣子,現在胖子怕是得臥床數月了。今後若你不嫌棄,且對刀法有興趣的話……可以來找我。”


    “謝謝顧師兄!”餘默存大喜。


    此時日光漸盛,純淨的金光在靖阜內鋪開,晨風吹拂,落葉作響。顧安望了眼眾人,遠處的那些外院弟子見其目光都悻悻然地離去。


    “素曦,你先迴去吧,辰時已到,以免又讓他人詬病其中。”


    “那你呢?”


    顧安看向顧素曦道:“別擔心,胖子體內傷勢未愈,若不盡快調理,我怕會落下病根,以後對修行無利,我這便與他一道去找秦師。”


    “那我與你一起!”顧素曦挽上了顧安的手臂,揚起的小臉似在說“你別想丟下我”。


    “…雖然謝山長素來對你很寬限,但你也還是別老麻煩他人才是…..”顧安知道自己妹妹的執拗,他冷麵的一套對其從來不顯作用。


    “知道啦!”顧素曦嬌哼一聲。


    “那默存,你先迴去修學吧,若有什麽風聲,切及時相傳於我。”


    “好。”


    ……………………………………………


    雲海之上,謝山長立於空中,他腳下踏著的是一柄三尺長的飛劍,劍柄末端的流蘇讓其望上去宛如一柄拂塵。


    “你護下的這個小子,可真是……”


    他雙手負於身後,兩道白眉微皺,渾濁的雙眼中,目光穿越雲層將外院中發生的一切都盡收眼底,不由長歎一聲,餘光掃向身側那人。


    “謝小兒你可是嫌棄老夫!”


    幹瘦老人吹胡子瞪眼的,一副豈有此理地表情在他的麵上卻是十分滑稽,隻見他一身素色麻衣之上還殘留著些許冰屑,一道布著幾道裂痕的麵具隨意垂掛在自己胸前,但他不像謝山長那般需要禦劍才能立於空中,天地靈氣如同被他俘獲了那般,戰戰兢兢地托舉著他瘦小卻極為沉重的身軀。


    “老不正經……”


    謝山長收迴了目光,他知曉身邊的這個老不死有多強。他不禁感歎道:“你這樣護他…能護到幾時呢?我雖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想必也大有來處,靖阜可是我多年的心血,你可不要全部搭進去了……”


    “你才多大,一副死氣沉沉地樣子,呸,你還沒老夫老呢!”


    幹瘦老人哼唧了一聲,轉而又忽然沉默下來了,他怔怔地望著遠方,紅色的日光耀目,天地之間,卻一片蒼茫。


    “快了……”幹瘦老人喃喃道。


    “我要把他的命軌重新續上,這裏..….不是他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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