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地熄滅了火摺子,沿著原路一步步走迴,他的步履比來時沉重而遲緩,心中的憂傷與無奈更不知該如何化解。


    固執,這個壞脾氣是他和父親共有的缺點,隻是他固執地尋找生活中快樂的意義,而父親卻固執地為自己鋪下走向死亡的路。


    真的……就是絕境了嗎?


    走出天牢大門的一刹那,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


    抬起頭,隻見幾步之外赫然站著一個人,銀灰色衣服,灰褐色的眼睛,如一個幽靈般靜靜地佇立在那裏,也不知道是幾時來的,站了多久,那張年輕的麵龐上沒有年輕人該有的生氣和活力,反而陰冷得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的人。


    在這樣的夜色中、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情勢下,驟然見到這樣一個人站在這兒,若是換作別人,大概就要被嚇破膽了。但是唐雲曦隻是輕輕一震,繼而便認出了此人是誰。他微微一笑,“沒想到太子殿下特意在這裏等我。”


    太子緩緩開口,“你見到本宮似是並不吃驚。”


    “太子散布消息,讓我知道父母即將被處斬,而我千裏迢迢趕到京城,為了就是見他們最後一麵,這最後一麵,豈能在刑場上?”他自然是會來天牢。


    太子幽幽說道:“這麽說來,我們兩個人倒是心意相通。那你想得這麽明白,卻還要冒死前來,是為了見你父親,還是為了見我?”


    “都有。我心中有個疑惑,想請太子解答。”


    “什麽?”


    “太子若想要我的命,輕而易舉,為何遲遲沒有動手?”


    太子一聲不響地站在那兒,過了好一陣,才冷哼輕蔑地笑道:“你問了,可我未必要答。”他在空中打了個響指。


    霎時,從四麵八方突然出現很多手持弓箭的士兵,箭尖齊齊的指向唐雲曦。


    “如今,你是籠中鳥,唐雲曦,你是選擇束手就擒,還是拚死一搏?”太子悠悠哉哉地問他。


    顯然隻要他一聲令下,唐雲曦就會被射成刺蝟。


    唐雲曦在他出現的那一刻起,便已經知道自己被包圍了,所以看到這數十名弓箭手時並不吃驚,反而笑了,“若我不肯束手就擒,太子便要殺我?”


    “不殺你,難道還要把你供養起來嗎?”太子打了個哈欠,“陪你玩了這麽久,都有些玩累了。”


    他問道:“聶春巧、蕭衝、賽妲己,這三個人都有殺我的機會,為何都錯失了良機?”


    太子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百無聊賴的摩挲著,懶懶地說:“本宮要親自看你死,他們沒有本宮的命令,自然是不能殺你的。”


    “原來殿下這麽盼著我死……”他挑著眉梢,雲淡風輕地一笑,星輝之下,這笑容似是讓萬千嬌花都羞得失了顏色。


    太子登時變了臉色,問道:“你笑什麽?你以為本宮在和你開玩笑?”


    “不……我是覺得,何其榮幸。”唐雲曦凝視著太子的眼,平靜地說:“我的命在這裏,殿下可拿去。”


    “不行--”


    夜幕之下,一聲淒厲的高喊從遠處疾風閃電般刺來,緊接著一道纖細的人影躍過眾人頭頂,不顧一切地擋在唐雲曦身前,那正是聶春巧。


    她高舉雙手,像一隻不自量力的小雲雀,拚盡全力去保護自己身後的那個人。


    唐雲曦將她一把扯進懷裏,“傻丫頭,怎麽能這個時候跳出來!”


    剛剛所有的冷靜自持,都因為她的出現而消失。其實看到太子的那一刹那,真正讓他心涼的原因不是自己會被困在這裏,而是怕春巧已經落於敵手。如今她雖平安出現,卻將她自己置於更危險的境地。要知道,他縱然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起碼也有一半的把握可以保命。但如今有了她……唉,明明該罵她怪她,可是說了一句之後又把所有的話都吞了迴去。


    世上除了她,不知道還有誰能這樣為了他,在危難關頭中挺身而出,以命相護……


    他悄悄留意著周圍士兵的布陣和反應,小聲說道:“一會兒我出劍,你要抱住我的腰。”


    但聶春巧就像是沒聽見一樣,從他的懷裏掙開,直勾勾地看著太子,“請太子放人!”


    太子陰冷地看著她,“靈兒,你真是不知好歹,剛才我沒讓人立刻把你拿下,是看在你跟著我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分兒上。你還敢命令我?”


    “若太子不放人……”聶春巧咬著唇,幾乎要咬破,“我就把太子的秘密當眾說出來!”


    他怔忡了一下,“本宮的秘密?我哪裏有什麽秘密?別想著為了救情郎就在這裏信口胡說!”


    但聶春巧的表情很嚴肅,嚴肅到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沒有一絲一毫戲謔的味道、沒有一絲一毫慌張膽怯的神情,她隻是一字一頓的念出一句詩,“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太子霎時臉色慘變,竟倒退一步,不可思議地盯著她,像是想不通她怎麽會知道這句詩背後所隱藏的深意,然後猛地大喊,“千顏!”


    一抹幽藍色分眾而出,那正是賽妲己。她今日收起了萬千嫋娜、百般妖媚,隻有那幽藍色的衣裙在暗夜中散發著熒螢光彩。


    “殿下……”賽妲己微微蹙眉,“要我殺了她嗎?”


    “殺!”一字噴出口,太子向後退了一步。


    賽妲己纖纖十指如十把鋒利的短劍向著聶春巧的脖子橫抹過來,唐雲曦早已做好準備,長劍亦在此時脫鞘而出,似銀虹一般斬向她的十指指尖。


    聶春巧不退反進,抖落袖中一把匕首,紮向賽妲己的胸口。賽妲己以一敵二,自然困難,但她身法輕靈,變招很快,竟從唐雲曦的劍光之下順利逃脫,同時一手抓住聶春巧的手腕,將她幾乎拉了個趔趄。


    唐雲曦第一次見賽妲己動武,也沒想到她竟有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不由得收起了輕慢之心,長劍在空中抖動出點點劍花,每一朵都像是暗夜開放的幽曇。劍身顫動時發出的嗡嗡龍吟,夾雜著幾乎將人逼得窒息的劍氣,使得賽妲己不得不將聶春巧的手放開。


    聶春巧在倒退幾步倒向唐雲曦的時候,小聲說了一句,“她是太子的相好,抓住她就能要挾太子!”


    唐雲曦愣了一下,怎麽也沒辦法把那個在青樓中意圖“輕薄”自己的妖女和太子寵愛的女人連在一起。


    但也就在他分神的一刹那,太子忽然喊道:“千顏退迴來!”


    賽妲己振袖飛起,聶春巧驚叫道:“不好!他們要放箭!”她撲身上去,想攔住賽妲己,但是賽妲己哼了一聲,袖子在半空飛舞,將她的身子重重彈開。


    此時太子的命令已下,“放箭!”


    唐雲曦長劍舞動,如密不透風的屏障,劍氣所到之處,所有的羽箭都似是在空中撞到了一堵牆,從半空跌落。


    聶春巧在被賽妲己彈開之後,也暫時脫離了核心戰場,但她情急之下,衝向最靠近唐雲曦的那幾名弓箭手,短劍揮舞,一連削斷了四五張弓。


    太子怒道:“靈兒,你這個小賤人!”


    賽妲己已經擰身扭腰再度掠到聶春巧的身邊,一手伸出,製住她的後背要穴,對唐雲曦大聲喊道:“小王爺,你的小情人在我手裏,你還不束手就擒?”


    聶春巧被她拿住了大穴,渾身根本使不出力氣。而賽妲己的這一聲喊,讓周圍射箭的兵卒們也暫時遲緩了一下箭勢,遲疑著是不是要等唐雲曦自行投降。


    唐雲曦在亂軍之中看了眼聶春巧,隻見她拚命在給自己使眼色,心裏明白她是要自己盡快脫困,但是他怎麽能將她丟下不管?


    聶春巧咬著牙說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眉頭一凝,終於下定決心,一聲清嘯,身若騰雲,自百張強弓及箭雨之中飛身而起,隱沒在夜色深處。


    太子忍不住譏諷,“呸!原來是個膽小鬼!就這樣把人丟下,自己跑了!”


    賽妲己慢悠悠地說:“殿下不要著急,他不過是一時沒有勝算,暫時退了,但必然還會迴來救這個丫頭的。有她和攝政王夫妻在,不愁他不迴來。”


    太子走到聶春巧身前,冷冷的眸子帶著殺人的寒意,“我讓你去勾引他到京城來,不是讓你為了他而背叛本宮。這麽多年來,本宮可待你不薄,你這丫頭真是沒有良心。”說到一半,他忽然重重地甩了她一記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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