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是含著金湯匙出生,這一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卻總替自己選了一條又一條比普通人更難走的路,如今,還要以性命來賭……忽然心裏一酸,她猛地提氣躍起,腳尖落在他的掌心上,他的手掌向上一送,她便落到牆簷的瓦片上,看了一下牆內的動靜,又縱身跳了下去。


    這下子連厲天宏都被嚇住了。他第一次看聶春巧施展武功,這輕功還真的是超出他預料的精妙,他臉色一沉,“這丫頭來曆古怪,一直說瞎話騙人,雲曦,怎麽能相信她帶的路?”


    唐雲曦一笑,“我隻信她沒有害過我。”他拍著厲天宏的肩膀,“你去吧,我們分頭行事。隻要你那邊先鬧起來了,我便想辦法潛入天牢。”然後,他抬頭看向牆簷兒,不必借力,便越過將近三人高的高牆。


    皇宮,自古以來,曆朝曆代,無論哪個國家,都是一國的心髒所在,重兵把守。詔河的皇宮據說是一位懂得奇門遁甲之術的人親自設計,就是為了防止有人行刺,普通人入宮的第一年,先要熟悉各宮之間的環境布置,否則很容易迷路。


    聶春巧在唐雲曦入宮之前,先替他畫了一張地圖,讓他牢牢記住宮裏的地形,和每一條路徑的行走方向和方法。


    這裏,有點像個小八卦陣,從東邊走進,繞了一圈,到最後又從東邊出去了。


    唐雲曦的記憶力驚人,看了兩遍之後就將那地圖熟背於心,還默畫了一遍。聶春巧不得不真心佩服,但她也提醒道:“看到的,和親身經曆的畢竟有所不同,何況白天找路都容易迷路,更別說晚上宮裏那麽黑,掛著燈火的地方我們不敢去,沒有燈光的地方又很容易看錯路。所以,你必須跟緊我。”


    唐雲曦很順從地應著。


    兩個人從腳踏皇宮地麵的那一刻起,就全身高度戒備,提防時刻可能會發生的狀況。按照約定,厲天宏沒一會兒功夫就在太子寢宮那邊鬧出了動靜,連這邊的侍衛都被驚動,紛紛說著,“太子宮殿那好像出事了,趕快過去!”


    聶春巧和唐雲曦暗自高興,等人群散亂地跑向那邊之後,兩個人才悄悄從暗影中走出,沿著事先計劃好的路線向天牢移動。


    那天牢位處於皇宮最黑暗的角落,雖然靠近北宮門,但是北宮門周圍駐紮的都是皇宮禁衛軍的人馬。


    這些人,即使聽說太子寢宮出事也沒輕舉妄動。宮內宮外,有諸多人馬守衛,每一組人馬各司其職,厲天宏能夠吸引的其實隻是第一波人。


    天牢的入口,在一個月亮門之後的小院深處。乍看與普通的妃子宮殿後花園很像,這正是它的隱蔽之法。


    當聶春巧和唐雲曦來到這裏時,月亮門外站著兩名士兵,縱然已是子夜之後,那兩名士兵依然精神奕奕地站在原地,並沒有困倦之意,隻是偶爾悄悄地和同伴說上幾句話。


    聶春巧和唐雲曦對視一眼後,忽然將自己所穿的黑色外衣扯落,丟在旁邊的草叢裏。藏在裏麵的那一身,是墨綠色繡花的連身長裙,一看她,就是個俏麗可人的小宮女。


    她走到那兩名士兵近前時,那兩人喝道:“站住!什麽人?”


    聶春巧故作受到驚嚇,“這、這裏難道不是長泰宮嗎?奴婢是永安宮的宮女,我們崔娘娘說頭疼,想來找李貴妃要一瓶清露省心……”


    她話未說完,一名士兵就揮手說道:“長泰宮還在南麵,這裏不是。”


    “對不住!對不住!”聶春巧連忙往旁邊走,但走了一會兒又繞迴到這裏,嘴裏說著,“咦?


    怎麽又走迴來了?真是見鬼。”


    另一名士兵大概對這種迷路的宮女已經見怪不怪了,閑聊似地問:“半夜三更給你們娘娘找藥,怎麽連個燈籠都不帶?”


    聶春巧眼圈一紅,抹著眼淚說道:“娘娘說頭疼得厲害,我出來得著急,忘了燈籠的事情。兩個哥哥能不能行行好?帶我走出這裏?我入宮好幾年,可是一直都不住在這邊,不認得這邊的路,都繞了兩圈了,再找不到長泰宮,娘娘一定會重罰我的。”


    一個士兵好心,說道:“好吧,我領你過去。”


    另一名士兵拉住他,“那行啊,你要走了,被上麵的頭兒看見了,也要重罰你了。”


    “隻是給人家小姑娘領個路,去去就迴。”


    “呸,我看你是看人家小姑娘長得不錯,所以故意英雄救美。”


    “那怎麽辦?要不然你去給她指路?”


    兩個人在這裏說笑著,唐雲曦已經趁他們不備,如鬼魅一般閃身來到天牢的門前。


    大門緊鎖,門上有一個巨大的銅鎖,又擋住了他的去路。


    但好在他亦有準備,拔下頭上的一根發簪,在鎖孔上試著來迴撥動了幾次,哢噠一聲,就把銅鎖打開了。


    這一招,也是聶春巧教他的。當聶春巧教他這撬鎖本事時,他驚訝地問:“這種功夫你也會?


    從哪裏學來的?”


    聶春巧聳肩道:“你知道什麽叫藝多不壓身嗎?小時候我養父母要養七八個孩子,他們心眼兒多,總怕有孩子偷他們的東西,就把家裏的一點金銀首飾,甚至是頭一天多做的饅頭都藏在櫃子裏。我好奇,就時常拿簪子去撥弄那個鎖,為此沒少挨打,不過倒是練出這一門手藝來。”


    說到這裏,她模樣還真有幾分得意。


    當銅鎖摘下,唐雲曦小心翼翼地推開那兩扇緊閉的大門。皇宮的天牢並沒有多大,因為在這裏囚禁的都是皇親貴胄,人數不多。


    陰冷的台階,很長,一步一步走下去,走了四十多級才走到最下麵。


    漆黑一片中他搖亮了一個火摺子,立刻便聽到父親唐川蒼老卻不失威嚴的聲音,“怎麽?太子殿下終於要提審微臣了嗎?”


    “父親,是我。”他抑製不住心情的激動,循著聲音奔到鐵欄杆旁邊。


    那一簇幽幽的火光下,唐川的臉在欄杆後麵出現。


    唐雲曦記憶中的父親永遠是神情冷峻,威嚴如神,可是如今的他卻好像憔悴蒼老了許多,整個人都沒了精神。


    隻是當他們藉著火光看清彼此的刹那,唐川赫然震怒地罵道:“混帳!不是讓左風左劍他們保護你,讓你走得越遠越好?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麽?誰放你進來的?太子放你進來的嗎?”


    “不是,我是想辦法溜進來的。”他的手在粗粗的鐵欄杆上拽了幾下,這鐵欄每一根都至少有三根手指頭粗,一般的刀劍不可能將它砍斷。而鐵門上的那把鎖,看上去著實古怪,和外麵那道門的鎖完全不同。


    唐川看出他的意圖,阻攔道:“不要試圖從這裏救我出去。第一,這道門得用三把鑰匙一起打開,你一個人沒有這個能力。第二……我也不想出去。”


    “父親……”唐雲曦輕聲叫道,“為何……為何父親一定要把自己和家人逼入絕境?”


    “這是……贖罪。”唐川苦笑著,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雲曦,你已經十八歲了,你……要記得爹一直對你說的話……”


    “做人要光明磊落。”他低低念道,“難道父親對太子……有什麽歉疚嗎?”


    唐川卻收迴手,眉頭一皺,“走吧,你快走!你這麽容易就進來,隻怕是有詐!別再讓我見到你,否則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父親可知您已被判了死刑?”唐雲曦按捺不住胸口激蕩的衝動,“這世上無論任何人,縱然是做錯了事,都不該如此漠視自己的生命!難道您認為您的罪,算得上罪孽深重還是罪大惡極?”


    唐川似是被兒子的話震動得渾身輕顫了一下,但他背過身去,走迴到黑暗中,沉聲道:“為父就是罪孽深重,罪大惡極,叛國謀逆,這樣的罪名還不夠深重?還不夠惡極?為父想通了,願意以命承罪,誰要你這黃口小兒來囉唆?快走!”


    “母親……”


    “她沒有關在這裏,太子不會把我們關在一起。也許刑場之上,我們夫妻可以見最後一麵。”


    唐川的肩膀似是在顫抖,“這一輩子,我欠她良多。但她從未怪過我,隻說:﹃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能同年同月同日死,這,也是上輩子修來的緣……﹄”


    唐雲曦默默望著父親的背影。他知道父親已經不可能再和他說更多的話了,父子十八年,他們相處的時間卻很少,但在他心中父親一直就像一座山,永遠高高的矗立在那裏,堅實地矗立在那裏。怎麽也想不到,這座山會轟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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