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白起身,向她深深一福「月兒替那些流離的孤女幼童,謝過娘娘了。」


    自皇宮出來,迴府的路上,林氏一直無話。


    車輪碌碌,車廂之中卻是鴉雀無聲,蕭月白有些不自在,偷眼瞧了瞧林氏,卻見母親麵色如常,雙唇緊抿,望著窗外。


    蕭月白心中微微有些忐忑,她沒和任何人商量,就唱了今日這一出,也不知母親心裏會不會生氣。


    畢竟,府裏為著她的婚事和接濟流民,已耗費無數,再要開柳編場,怕是吃力。


    自己這一番,到底還是失了考量,給家中添亂了。


    但,她隻有今日這個機會,皇宮不是隨時都可進的,尤其是她這樣一個沒有品階封號的民女。


    她正在胡思亂想,卻聽林氏的話音自一旁傳來「城西郊的別苑,空了好一向,倒可以挪出來給你用。迴了府,待娘稟明了老太太,再同你爹商議商議,就挪五百兩銀子給你。」


    蕭月白忽聞此言,一時沒有領會,待迴過神來,她猛然覺著鼻子一酸,不由開口道「娘,你不怪我」


    林氏向她一笑,捏了捏女兒的手「傻丫頭,娘會怪你什麽難道娘還及不上你將來的婆婆了」說著,她拉過女兒,摟在懷中,撫摸著她柔嫩的麵頰,微笑道「月兒啊,你要記住,你走到哪裏,都是娘的女兒,是咱們安國公府的姑娘。娘,永遠都在你後麵。」


    蕭月白將頭埋在林氏胸口,胸口有些酸脹,和說不出來的滋味兒,既高興又悵然。她知道,這樣在母親懷中撒嬌的日子,不多了。


    陳博衍覺得有幾分奇怪,自從蕭月白進宮拜見母親之後,似乎變得十分忙碌,幾次去安國公府都見不到她,下人都說她出去了,不在府中。


    一個即將出閣的千金小姐,不在府中待嫁,還能去哪兒他安插在安國公府中的人,因二房的倒勢及蕭月白的力求,也都撤了,如今想知道她的行蹤,竟非易事。


    好容易逮到機會見她一麵,問起來,她總是故作玄虛,賣關子道「博衍哥,你便等著好了,女兒家總有女兒家的作為。」


    陳博衍問不出來,一時拿她沒有辦法,隻好暫且罷休,卻在心裏暗道你眼下盡管跟我俏皮,待將來成了親,咱們再慢慢兒的算賬。


    與此同時,京中名流圈中忽然刮起了柳編飾品的風潮,豪門公府都以擺設柳編的擺件兒為風雅,而貴婦千金還追捧起了柳編的釵釧。


    追其根由,還是來自於皇宮。


    皇貴妃頭上的一支柳編發釵,入了太後與皇帝的眼,隻說風雅古樸,非尋常金玉可比。


    這話傳了出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股風便迅速席卷京城。


    各家便都打聽起,哪裏有柳編的器物。


    京中從未見過此物,各家的管事正在苦惱,又有消息稱京城郊外一間貨行竟有柳編物件兒。眾人將信將疑,前往一探,果然尋得一間貨行。


    這貨行竟也不賣別的,唯有柳編的器物,從花瓶、掛屏、碗盞、燭台到花鳥魚蟲的擺件兒,乃至於床帳鉤子,首飾脂粉盒子,無所不有,皆是討女人喜歡的。


    而其中,最受青睞的,便是柳編的首飾,但此物難得,每隔幾日方出那麽幾件。而每次上貨,必被搶購一空。京裏,一支柳編的步搖,甚而能賣到上百兩銀子。


    這日晚間時候,蕭月白坐在桌前看著賬目,明珠過來替她滿了茶碗,從旁說道「姑娘,夜深了,早些睡吧,仔細傷了眼睛。」


    蕭月白合了賬本,揉了揉眼睛,略有幾分倦意的笑道「以前也不曾親自料理過這麽多的賬目,如今掌了事,才知道裏麵的辛苦。」


    明珠歎息道「姑娘真是的,再有幾日就是出閣的日子了,這麽忙碌,又想起做這件事來。賺得了銀錢,自己又不收,全貼了出去,圖什麽呢」


    蕭月白沒有接這話,隻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微笑問道「燕兒在那邊還好」


    明珠見她聽不進去,隻得說道「燕兒很好,叫家人捎來消息,姑娘一切放心,她定然不負姑娘所托。」說著,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燕兒還說,柳編場裏做事的婦人,都感念姑娘的大恩大德,殺身無以為報呢。」


    蕭月白淺淺一笑,將頭上挽發的釵子摘了下來,黑亮的長發瀑一般的散了下來。


    她望著明亮的燭火,意味深長道「讓她們記住,她們要感念的,是成王殿下。」


    時光荏苒,轉瞬便是五月下旬。


    這日,正是蕭月白同陳博衍成親的吉日。


    天色未亮,安國公府已忙的如開水鍋一般了,人人臉上掛著喜氣,匆匆忙忙的進進出出。


    府中的四小姐,就要出閣做成王妃了,所有人都是真心實意的感到高興。


    蕭月白性格溫婉柔和,敬上憐下,雖說是府中最受長輩們喜愛的小姐,卻從沒有什麽主子架子。她今日出閣,闔府上下是既為她高興,又深感不舍。


    她乳母程嬤嬤,在甄母房裏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想著那時候,小姐才生下來,跟小貓崽兒一樣,又瘦又小,還動不動就生病。這好容易,熬過了三病九災,養到這麽大,眨眼功夫就要嫁人了,我怎麽能舍得我說要跟著小姐一道過去,等她將來生下個一兒半女,我再替她看養伺候。沒想到小姐嫌棄起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一屋子丫頭連著那個燕兒都要帶去,就要把我留下」


    這若換做旁人,主子姑娘大喜之日哭哭啼啼的招晦氣,早挨了板子了。


    但程嬤嬤的心性脾氣,甄母是曉得的,她是真心實意的疼愛蕭月白,這一番哭訴也是發自內心的。


    前兩日,府裏商議起蕭月白陪嫁的事,問了她的意思,蕭月白便說這屋裏素日裏跟著她的丫頭,比如琳琅、明珠自是要跟她過去的。燕兒雖說進府晚些,但開設柳編場,她是頭功,日後也還要她打理,自然也要跟過去。


    餘下的,她便在府中挑了兩房勤懇敬上,忠實可靠的家人帶過去,至於自己的乳母程嬤嬤,竟是留下來了。


    倒也不為別的,年裏程嬤嬤在親戚家中吃酒,吃醉了出門一腳踩空,跌折了一條腿,到了眼下走路還需得拄拐。蕭月白便想她年紀也是大了,不如就留在府中頤養天年。原也是番好意,但這話傳到程嬤嬤耳朵裏,卻變了味兒。


    她費盡心血,一把拉扯大的小姑娘,出嫁竟然不肯帶她去,她隻當蕭月白嫌棄她老了,不頂用了,便跑到了甄母跟前哭訴。


    甄母笑道「老貨,你也罷了,月兒是你一手奶大的,她什麽性子,你還不清楚她哪兒會有這個心思她是看你如今上了年紀,想讓你留在府中養老,這去了成王府,怕是再要受累,她心疼你啊。月兒昨兒還跟我說起,往後這柳編場的收益,每月勻出十兩銀子來,給你養老用,你還愁什麽」


    一旁,程嬤嬤的兒媳婦、如今亦在國公府裏當差的程四娘子,聽了這話,頓時歡喜的合不攏嘴,趕忙上前說道「我昨兒就說,咱們四小姐,活菩薩一樣的心腸,哪裏會嫌棄您老人家老太太不知,我們婆婆這輩子最放在心上的,不是自己個兒生養的兒女,就是咱們四小姐。打從年頭,宮裏傳旨訂了日子,她可就忙碌起來,這個要帶去,那個不能丟。這乍然間聽說小姐不叫她過去,她可就慌了,天塌了一般的。我們在家裏也都勸,她老人家就是聽不進去。如今,您可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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