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車撤離了競技場。沒有人來為那名死去的弓箭手收屍。聽觀眾齊聲發出陣陣唿喊聲,弗裏德利爾知道,這裏的戰鬥還遠遠沒有結束。


    不等藏身碑林中的弗裏德利爾喘息穩定下來,在觀眾接下來的驚歎聲中,他便聽到了來自競技場另一端傳來的一聲怒吼,那怒吼,是隻有猛獸才有的怒吼。


    弗裏德利爾無法判斷這巨大的吼聲是何種動物發出的。身處斐頓的他沒有見過獅子老虎,但他卻沒少聽了狼嚎熊吼,他憑這道吼聲帶來震撼力,唯一能夠判斷出來的,就是這個猛獸體型絕不會小,至少它不會亞於一頭霜跡雪熊。


    隨著觀眾屏息以待,整個競技場逐漸安靜了下來。弗裏德利爾試探著向那吼聲發出的方向觀察,但密集的石碑遮蔽了他的視線,他什麽都看不到。


    他轉而側耳傾聽,他先是聽到了一陣拖曳著鐵鏈的聲音,那鐵鏈似乎非常沉重,在地上緩緩摩擦著。那聲音先是在高聳的觀眾台下遊蕩響動了一番,而後,那鐵鏈拖地的響聲突然一轉,又向石碑林這邊靠近了。


    隨著鐵鏈聲向碑林緩緩靠來,其他的俘虜也驚慌的依靠在了各處石碑之後,他們慌張的向周圍觀察著,他們無不緊張的舉著木盾靜待那未知的怪物的接近。


    弗裏德利爾在一塊巨大的石碑下蹲伏,他敏銳的觀察著碑林遠處的情形,並用心傾聽追尋著那鐵鏈聲。可是就在那聲音到達碑林邊緣的時候,弗裏德利爾即又發現,那聲音瞬間消失了。


    他在屏息傾聽,在整個競技場內,除了一些觀眾偶爾的口哨聲和嘈雜聲,再沒了其他的聲音。


    遲疑之間,弗裏德利爾看到那個友善的東方人緩緩向他移動了過來,弗裏德利爾心知他是要來和自己一起戰鬥的,於是他衝他做了一個注意觀察的手勢。那東方人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他繼續緩緩移動,並最終在弗裏德利爾的對麵站定,隨後,他又對弗裏德利爾迴做了一個手勢,向弗裏德利爾表示他正在觀察著他的身後。


    弗裏德利爾不明白那個拖曳著鐵鏈的腳步聲為什麽會突然消失,在一陣令人窒息的安靜後,他緩緩移動,試著轉換當前的觀察角度。在石碑交錯的一道縫隙之間,弗裏德利爾看到了遠處的觀眾席。


    他腦海靈光一閃,隨即他向觀眾席的觀眾觀察了起來。觀察之後他驚訝的發現,這些觀眾一雙雙的眼睛所看向的方向,竟就是自己的側後方稍微偏高一些的地方。裏弗裏德利爾頓吸一口涼氣,他感到後脊發涼,自知大事不妙。


    弗裏德利爾立刻轉身,他急迫的正要向那東方人示意注意石碑的頂端。但不等他揮手比劃,他便見一個黑影從一側石碑頂端快速的掠了過去。


    隨著一聲沉悶的響聲,他看到那掠過的黑影,正就在不遠處一個高大的石碑頂端停伏了下來。


    抬眼看去,弗裏德利爾驚愕的發現,那竟是一隻體型巨大,渾身長有灰白皮毛的巨猿!


    弗裏德利爾在看到巨猿的瞬間,也終於知道了之前為什麽會有鐵鏈聲,而那鐵鏈聲之後又為什麽會突然消失了。原來在那巨猿的兩隻長臂上,是牢牢的拴有兩截粗重的鐵鏈的。而這兩截粗重的鐵鏈之前因為垂在地上,所以發出了拖曳摩擦的聲響。眼下,那鐵鏈卻被這個有著智慧的怪物緊緊纏繞在了自己的雙臂上,沒了鐵鏈幹擾以及發出聲響,這巨猿也便就能悄無聲息的爬上碑頂,暗中來襲了。它應該不是第一次在這個競技場內狩獵,弗裏德利爾意識到。


    此時的巨猿蹲伏在那高大的石碑頂端,它悄無聲息的將目光鎖定在了它身處石碑下一個俘虜的身上,它盯看著那個俘虜,緩緩站起了身子。


    不等弗裏德利爾驚慌開口向那俘虜提醒,那巨猿已然怒吼一聲,從碑頂迅猛的跳了下來。它雙手成拳夾帶著鐵鏈,一擊壓頂而至,這個毫無防備的可憐俘虜頭頸具碎,石碑上瞬間迸濺出一道黏著碎骨的血漿。


    必須離開這裏,弗裏德利爾驚歎於巨猿的巨大力量,他意識到,在這種環境和裝備下要想直麵對抗這種生物,是幾乎不存在任何獲勝的可能的。


    他搶先從碑林閃身而出,包括他眼前的東方人在內,幾個反應迅速的俘虜也即刻向外逃出了碑林。


    幾人陸續跑到了碑林外的開闊地,弗裏德利爾反身透過石碑間的縫隙向迴看去,巨猿在碑林中閃身而過,它隻又用了很短的時間便追上了一個在其中快速奔跑逃命的俘虜。


    隨著一聲慘叫,巨猿扯下了獵物的一隻手臂,那手臂連帶著揮灑的鮮血,一起被巨猿拋向了觀眾席。在觀眾席中引起了一片驚叫。


    弗裏德利爾穿過空地,他在到達了觀眾席下的高牆後站定。他緊張的觀察著四周,他發現除了他自己之外,存活著的俘虜還剩四人。他們分別是那個東方人,一個黑皮膚的南陸人,一個像是塞古人的獨眼龍,還有一個皮膚暗淡,胡須濃密不知道是哪人的人。而他們身後依靠的,也同樣是觀眾席所在的高牆。


    這種形勢下,弗裏德利爾一時無措,不等他向其他人靠攏,他便看到那個東方人卻突然沿著戰車跑道向一端奔跑了起來。


    弗裏德利爾見他全力向有亞梭爾弓箭手屍體的地方奔跑著,弗裏德利爾恍悟,在那地上,還有一把弓箭手墜車時掉落的弓和戰車擺蕩時掉落的幾支箭。


    在東方人撿起地上掉落的弓箭的同時,臂纏鎖鏈的狂暴巨猿從碑林中走了出來,它雙手沾滿鮮血,向這些俘虜們怒目而視。


    弗裏德利爾舉起木盾,他本想招唿其他人靠攏在一起以形成盾陣。但在弗裏德利爾對其他人吼了一聲後,才發現,根本無人理解他的意思,也沒人聽得懂他的斐頓語。其他三人隻是各自為戰的舉著木盾,沿著觀眾席下的牆根向一側退後著。


    巨猿在一聲怒吼之後急速的向他們奔了過來,它首先徑直的衝向了弗裏德利爾。


    弗裏德利爾見那巨猿奔跑速度極快,他深知如果他轉身逃走,它也很快便能夠將他追上。到時候,若是被巨猿給抓到,或背部受到一擊,他將如同碑林裏逃走的那個俘虜一樣,必死無疑。想到這裏,弗裏德利爾堅定的一手舉起了盾牌,一手緊握了短劍。他深唿吸了一口氣,他準備在巨猿衝上來攻擊自己的瞬間,找到它的破綻,給它胸口致命的一擊。


    巨猿轉眼即至,他狂吼而來。在它快速靠近弗裏德利爾的同時,它猛然舉起了雙拳。弗裏德利爾要緊關,他竭盡全力的舉起盾牌,希望能夠當先躲過或抵擋住它這瘋狂的一擊。就在巨猿雙拳打至的千鈞一發之際,弗裏德利爾忽見一支箭矢唿嘯而至,“噗”的一聲,箭鋒沒入了巨猿的腰部。


    中箭的巨猿驚吼一聲,它向一旁踉蹌了一步。


    弗裏德利爾自知那箭矢是去撿弓箭的東方人射出的。他不及多想,欲趁這時機向踉蹌的巨猿發動攻擊,但卻不想那巨猿在中了一箭後,也僅僅隻是踉蹌了一步而已。


    不等弗裏德利爾舉起手中的短劍向它刺來,它當即吼叫一聲反身又襲了過來,弗裏德利爾躲閃不及,隻得抬盾格擋,巨猿奮起的一拳也正中了弗裏德利爾的盾牌。


    盾牌被巨猿勢大力沉的一擊擊得粉碎,弗裏德利爾的舉著盾牌的手臂立刻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他被巨大的力量瞬間擊倒並滑向一旁,當他咬牙迅速掙紮著試圖盡快爬起來的時候,他才感到,他舉盾的那小臂已經完全使不上力了。


    一節斷裂的骨頭刺出了他的手臂,露在了皮膚的外麵,他持盾的手臂在抵擋巨猿重重一擊的同時,也骨折了。


    將弗裏德利爾擊倒到一旁後,巨猿沒有立刻對弗裏德利爾進行下一步致命的打擊,它轉看向了朝持續他射箭的東方人那邊,並嚎叫著朝那邊奔跑了過去。


    獨眼的塞古人趕來將弗裏德利爾扶起。弗裏德利爾起身之後看到,巨猿在趕到那個東方人身前時,又被他射中了一箭,而東方人的這一箭竟是直接命中了它的襠部。


    巨猿當即痛苦倒地,它瘋狂的在地上打起了滾。見此一幕,塞古人當即從弗裏德利爾手中奪過了他的短劍,他手持短劍快步向倒地的巨猿殺了過去。


    塞古人率先向在地上瘋狂翻滾的巨猿砍了一劍,箭鋒將巨猿的後背劃破。但在他準備再砍第二劍的時候,那巨猿忽地從地上翻騰了過來。巨猿用纏著鐵鏈的手臂格擋掉了塞古人的揮砍,它嚎叫著猛出一拳,反擊中塞古人的胸口,塞古人當即便被巨猿打飛了出去。弗裏德利爾看到,那塞古人甚至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口出鮮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東方人趁此時機又向巨猿射來一箭,箭矢射入巨猿胸膛,但眼下已經陷入完全瘋狂的巨猿似乎已不再顧忌箭傷,它狂衝向前,一把抓起了驚慌後撤的東方人。不待他有所掙紮,巨猿便將身形矮小的他用雙臂舉過了頭頂,用力的拋向了觀眾席下的高牆。那東方人重重的磕碰在堅硬的石牆上,又落迴地麵,他麵部朝下,亦是一動不動了。


    看著巨猿一連殺死了兩人,並嚎叫著去追向了最後一個逃竄俘虜,弗裏德利爾感到了空前的絕望。現在的他,即使撿起東方人掉落的弓箭也已經不能夠使用了,他痛苦的垂著斷臂,走到塞古人屍體附近,伸出另一隻手撿起了地上掉落的短劍。


    握住短劍的同時,弗裏德利爾看到巨猿已將那最後一個俘虜追上,並將他狠狠的踩在了腳底。


    一幕幕血腥的場麵,令競技場內的觀眾發出了興奮的唿喝聲。弗裏德利爾站在原地,他又憤恨又無助的看向了觀眾席。


    看著觀眾席上一張張興奮的麵孔,他又轉而感到了屈辱,還有絕望。當他目光掃過又一片觀眾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在觀眾席上,竟還坐有一個安靜的金發嘉蘭小女。看著那個小女孩,弗裏德利爾不禁想起了席柏麗絲。


    當席柏麗絲可愛的樣貌,純潔的微笑,清澈的眼眸在弗裏德利爾的腦海浮現時,他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得到別樣平靜。弗裏德利爾目光遊離,他看了看周圍死去的人,又看了看遠處被踩成了肉泥的俘虜,原本還緊張不已的他,反而感到了一種釋然。


    緊握劍柄的手忽而一鬆,弗裏德利爾不想再做無畏的抵抗了。他這段時間以來被折磨的已經虛弱不堪,現在手臂又折斷了一條,僅憑著一柄短劍,他深知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戰勝不了這樣的一個怪物的。他深唿了一口氣,垂頭看向了地麵。


    當巨猿齜咧著參差的大牙向他緩緩走來時,弗裏德利爾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淡然,他突然覺得,這種等待死亡降臨的時刻是神聖的。他注視著布滿黃色塵土的地麵,他隨手拎起短劍,用箭鋒在地上繪起了畫。


    隨著他勾勒出蛇的身形還有蛇的眼睛的時候,他覺得他仿佛從那圖案裏看到了自己死去的父親,看到了死去的塔雷加利爾,伊奧利爾以及泰利爾,還有死去的那些戰士們。


    或許是時候響應先祖的召喚了,他想他當該去和那些逝去的親人還有朋友團聚了。他當和他們一起,跟隨著先祖的步伐乘上戰船,向那沒有彼岸的無盡大海上去航行了。


    弗裏德利爾在將自己家族的標記,一幅銜尾蛇圖案在地上畫完之後,坦然的丟掉了手中的短劍。看著巨猿逐漸走近,弗裏德利爾又扯去了身上俘虜穿的粗劣外衣,他不想帶著這種羞恥接受死亡。


    麵對沒有了武器的弗裏德利爾,巨猿依然不依不饒,它在弗裏德利爾身前不遠處高舉起了它粗壯的手臂。它步步靠近,就在它高舉的手臂即要在弗裏德利爾的頭頂落下的時候,地上猛然騰起了一陣黃色的煙霧。


    弗裏德利爾被腳下突如其來的煙霧嚇得本能的後退了一步,這退後的一步,也使他恰巧躲過了巨猿的當頭一擊。但弗裏德利爾隨即也聞到了黃色煙霧所發出的強烈刺鼻的氣味。這氣味使得他立刻被熏得涕泗縱橫,淚流不止。


    就在弗裏德利爾下意識的俯身捂住口鼻,試圖躲避濃密黃色煙霧的時候,他看到了巨猿也同樣被煙霧熏得手舞足蹈,抓狂不已。


    而此刻的弗裏德利爾猛然心頭一緊,他雖不知這煙霧何來,但他此時卻看到了一絲生機。他不再猶豫,他立即摸起了就在腳下的短劍,強忍著刺激濃烈的煙霧向那抓狂的巨猿投刺了過去。


    濃烈嗆鼻的煙霧使得巨猿淚流不止又驚又嚇,在又受了弗裏德利爾一劍之後,它開始胡亂的向周圍濃霧揮擊起雙拳來。短劍出手後的弗裏德利爾,他不及再看巨猿一眼,便俯身捂鼻閉目向著一旁奔逃了出去。


    當弗裏德利爾狼狽的躲出煙霧之後,他才發現,這陣嗆鼻的黃色煙霧並非隻是在他腳下才有騰起。在競技場的觀眾席上,也有很多處都陷入到了煙霧的籠罩之中。他看到,隨著黃色煙霧持續不斷的在觀眾席中騰起,受到煙霧強烈刺激的觀眾們也開始擁擠逃竄,恐慌的人們紛紛自相踩踏,整個競技場頓時陷入到了致命的混亂之中。


    弗裏德利爾無暇再過多的觀察觀眾席上的事態,他生怕巨猿從煙霧中尋覓衝出。他抬著骨折的手臂,一路奔跑,再度進入到了碑林之中。


    穿梭於碑林之中的同時,弗裏德利爾聽到了競技場內想起了更多的雜音,此時已不止是有驚慌的哭喊聲了,更還夾有了更多像是戰鬥的唿喝聲和兵器的碰撞聲。


    他透過石碑間的縫隙抬頭向觀眾席高處望去,有一些嘉蘭人模樣的平民突然對前來維持秩序的亞梭爾士兵展開了襲擊,他們拿著不知從哪裏得到的短兵器,刺向了手持長矛彎刀的亞梭爾士兵。弗裏德利爾方才意識到,眼下的競技場,是陷入到了一個有預謀的暴動之中。


    隨著煙霧消散變淡,受傷的巨猿苦吼著繼續找尋起了弗裏德利爾。它再度爬上了一個高大的石碑,試圖找尋著躲藏碑林之中的弗裏德利爾。


    弗裏德利爾在看到巨猿爬上石碑的瞬間,迅速的躲身到了一塊石碑的遮蔽之後。他穩定自己的喘息,他此刻希望那受傷的巨猿能夠因失血而倒下。


    不過巨猿的生命力強大,它強忍著身上的傷痛,依然不斷的走跳在石碑頂端。它雖步履已不如之前矯健,但它依然還是這裏的狩獵者。


    弗裏德利爾反身依靠在石碑的另一側,他再度向混亂的觀眾席上瞥了一眼。這不經意一眼,令他頭腦一懵,大感意外。


    因為他看到,有兩個身著亞速爾服飾的人朝他揮了揮手,而後他們迅速的在觀眾席的高牆上向下放下了一根繩子。


    看到一根繩子突然被人從觀眾席上拋了下來,弗裏德利爾頓時燃起了強烈的求生欲望,他不及多想,當即使出了全身力氣向那繩子狂奔而去。


    在弗裏德利爾一隻手抓住繩子的同時,他迴頭看到巨猿正飛速的向他衝了過來。弗裏德利爾正苦於他一隻手臂受傷,無法抓住繩子往上爬的時候,繩子突然開始向上快速拉動了。他抬頭看到,那丟下繩子的兩個人,正一同使著力氣試圖將弗裏德利爾給拉上去。


    巨猿在趕到觀眾席高牆下的同時,狂吼著奮力的跳起,但它還是因為晚了一步而沒能抓到弗裏德利爾蜷縮起的腿。


    弗裏德利爾被兩人扶過觀眾席的牆垛,不等他迴神看清救他上來的這兩人的臉,他便迅速的又被兩人攙扶著,向競技場的一個出口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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