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嬤嬤隻覺得心裏生疼,伸手便摸了一把姑娘的臉,咬著牙低低說道:「我的姑娘,怎麽就燒成這樣!昨兒還送信說好了,今兒怎麽又病了!明珠才說你昨兒還摔著了,這出門子怎麽沒人跟著?」


    嬤嬤的手,粗大溫熱,撫在臉上,頗有幾分懶洋洋的舒服。


    蕭月白瞧著嬤嬤那圓胖的臉,杏眼眨了眨,頓時就湧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滴。


    她泣訴道:「嬤嬤,我想迴府去,我想爹和老太太,還有柔姐姐,我不想繼續住在這寺廟裏了……」


    她嗓音本就軟嫩,帶了哭腔,越發的柔酥起來。


    程嬤嬤看著自己一手養起來的小姐,這會兒像隻受了無窮委屈的小貓嚶嚶啼哭著,又是心疼又是氣惱,女人那天生的護犢子心性發作起來,摸了摸蕭月白的頭頂,大聲道:「姑娘盡管放心,待老身迴去,定然和老太太好生說一說,派人來將姑娘接迴府去!」


    林氏走到女兒臥房門口時,恰好聽到了程嬤嬤這一番話。


    她微微有些不悅,快步走到了房中,說道:「月兒發著高熱,不宜車馬勞頓,這迴去的事還是等身子將養好了罷。」


    程嬤嬤見夫人進來,慢條斯理的起身,向林氏福了福身子:「老身見過大太太。」


    林氏頷首,淡淡言道:「嬤嬤今兒是來送香火銀子的?」


    程嬤嬤兩眼盯著她,答道:「府裏老太太記掛姑娘,又是年下了,打發老身來送銀子,也來瞧瞧姑娘。老身不來倒還不知,姑娘說著好了,竟又生了重病!」


    林氏心頭不快,程嬤嬤這話說的好似她之前給府裏送去的都是假消息一般。


    但她到底掛心女兒,強壓了這股子不悅,走到了床畔,俯身仔細瞧著蕭月白,看著女兒病貓一般氣息奄奄的樣子,一顆心頓時揪了起來,不由說道:「昨兒還好好的,今兒怎麽又燒成這樣了?」


    嘴裏說著,她忽而想起昨兒那太醫宋仁泰來診脈時的說辭。


    「小姐體格虛弱,素有弱疾。此番重病,能夠痊愈亦算造化,往後必要仔細將養。若不再犯,那方算平安。但如若再發,必定兇險。」


    這話豁然就從心裏翻了出來,林氏既是心疼又感焦慮,連聲問起有無請大夫,知曉已打發了人去請,方才厲聲嗬斥道:「必定是你們夜間不仔細服侍,方才令姑娘又發起病來!昨兒姑娘出門,你們竟無一人跟著,害的姑娘扭傷無人攙扶。姑娘心善,饒了你們。今日竟又鬧出這樣的事來,我必定不能再饒你們!」


    說著,正要下令懲治,林氏忽覺衣角被人輕輕拉扯,她迴頭隻見女兒燒的紅豔豔的臉,一雙水眸哀求也似的瞧著自己。


    蕭月白咳嗽了兩聲,這方說道:「娘,不怪她們。昨兒摔跤的事,是我不叫她們跟著。想是昨兒在園子裏凍著了,才著涼發熱。這說起來,竟全是我自作主張,算不到她們頭上。」其實,她心裏有數,這場病多半還有昨夜吹風的緣故。但這件事,她便不會講出來了——這若陶騰出來,必定又要說守夜的人怎麽不仔細照看,一場罰是跑不了的。


    林氏聽了女兒的言辭,又是憐惜又是氣惱,到底還是憐惜占了上風,她歎息了一聲,責備道:「你啊,自來心腸就這麽軟。你發善心可憐她們,到頭來她們偷懶耍詐,還不是你受著!」


    蕭月白盈盈一笑,紅紅的小臉上,憑添了一抹豔色。


    她身邊的這兩個丫頭,她曉得,那是不會的。


    程嬤嬤冷眼旁觀了半日,才說道:「老身有幾句話同太太講,太太可否跟老身到外堂上?免得,吵著姑娘休養。」說畢,竟也不等林氏答應,徑直向外頭去了。


    林氏遲了遲,替女兒掖好了被子,便也往外去了。


    琳琅與明珠兩個丫鬟,心有餘悸的走了過來。


    明珠說道:「若不是姑娘可憐,太太今兒必定饒不了我們的。」


    琳琅也附和著:「可不是麽,也就是咱們姑娘心腸好。這要換成二太太在這裏,那咱們……」她話沒說完,兩個丫頭想起二房的那些手段,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顫。


    幸虧,她們跟的是姑娘。


    也就是姑娘這般良善的天性,柔軟的心底,讓人想要對她好,想要心疼她。


    片刻,明珠才說道:「往後,我們一定盡心盡力服侍姑娘。」


    蕭月白淺笑著,看著她們兩個,輕輕說道:「好丫頭,我曉得。」


    夢裏,她要被送走的那個夜晚,為了護著她,琳琅被二房的扔進了井裏,明珠左臉上被澆了熱燙的蠟油。她被強行送走之後,明珠日後如何,她便也不大清楚了。總歸,不會太好。


    林氏隨著程嬤嬤走到了外堂,淡淡說道:「嬤嬤有什麽話想說?」


    程嬤嬤迴身瞧著她,一字一句道:「太太,還要在這裏任性到幾時?」


    林氏娥眉一蹙,頓感不悅,說道:「嬤嬤,這話什麽意思?」


    程嬤嬤說道:「這南安寺縱然好,主持也盡心招待,但到底比不得家裏。姑娘接二連三生病,昨兒竟然還摔倒扭傷,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姑娘嬌嫩,哪裏禁得住這樣磨折?太太就算同國公爺慪氣,也該為孩子想想才是。這大人賭氣較勁兒,叫個孩子夾在裏麵吃苦,算怎麽迴事?」


    程嬤嬤這番話,說的頗有幾分不客氣,往重裏說,甚而可算是不敬主子了。


    然而,這些話憋在程嬤嬤的心裏,已有許久了。她一直都覺得,林氏沒有當母親的自覺。


    這麽些年來,國公爺一直寵溺著夫人,已是一雙子女的母親了,卻還像個大姑娘一樣的別扭嬌氣。這也還多虧了國公爺是個長情且專情的男人,若換成旁人家裏,早就雞飛狗跳了。


    中秋節家宴的風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夫人生氣,也無可厚非,然而在她程嬤嬤看來,你賭氣歸賭氣,在家鬧也罷,何必要出來讓外人看笑話?即便離家,自己走就是了,又為何定要把孩子也拖去受苦?


    蕭月白可是她一手奶大的,從小貓崽兒一樣養到這麽大,好容易才長成這麽個亭亭玉立的樣子,如今叫她看著蕭月白在這兒遭罪,哭哭啼啼的求著她要迴家,可不將她心疼壞了!


    何況,國公爺過了這小半年都沒把那婢子收到屋裏去,還不足夠?在她程嬤嬤眼裏,夫人也該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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