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昏暗,四下寂然,今晚本該琳琅守夜,她卻倚著羅漢床打瞌睡。


    蕭月白沒有叫她,借著稀薄的月色,走到桌邊,摸了摸那黃銅雞鳴壺,隻覺壺身尚溫,便倒了一碗茶出來吃。


    茶水溫潤了幹渴的喉嚨,也讓她驚懼的心神定了下來。


    今夜,她算是將這場夢做齊全了。


    她和陳博衍在夢裏的種種,再沒有如今晚這般的清晰明確。


    陳博衍被構陷意圖刺皇殺架,染指龍庭,被迫逃離京城。走之前,他潛入了南安寺看望淑妃和自己。


    或許是從未見過陳博衍這般的倉惶,也或許是自己長久以來的心結,陳博衍那仿佛被整個世間背棄的憤然與痛苦,深深戳痛了她的心。


    她想要安撫他,寬慰他,溫暖他,想告訴他,至少這世上還有她是站在他那邊的。


    陳博衍卻像瘋了一般的擁住了她,兩個人滾在了床上。


    他向她急切的索要,她竟也沒有猶豫,飛蛾撲火一般的投入了他的懷抱,把自己交給了他。


    這個夜晚,她認定了陳博衍就是自己這一生的男人。


    她是個無用的柔弱女子,大事上幫不了男人什麽忙,隻是把自己幾樣貼身的首飾包了,拿給他做盤纏。


    陳博衍要她等他,他一定會迴來娶她,給她全天下最好的疼愛。


    蕭月白答應了,也日日苦等著他的迴歸。


    然而,她直到死,都沒有再見過陳博衍。


    蕭月白放下了茶碗,睡意早已一掃而光。


    她走到窗畔,輕輕推開窗子,冷風登時吹了進來,令她打了個寒噤。


    慘白清淡的月光灑在她單薄的肩頭上,原本柔美的身姿,此刻顯得柔弱無助。姣好的容顏,在月色裏盡是淒楚。


    蕭月白隻覺得滿心酸苦,那分明隻是一場夢魘,但卻宛如親身經曆一般給她帶來了切膚之痛。


    在夢中,她和陳博衍魚水一夜,陳博衍便匆匆離去,丟下她自己在南安寺裏度日如年。


    沒能安寧多久,她的父親安國公蕭覃便被人告發,與陳博衍翁婿同謀,並暗裏助其逃逸。父親擔不起行刺皇帝的重罪,不願拖累家人,橫劍自刎。母親聞聽噩耗,也追隨而去。丟下她一人,孤苦伶仃,依附著淑妃。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她竟然發現自己懷上了身孕,那是陳博衍的骨肉。


    蕭月白隻是一個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一個孤身女子,未婚有孕,那是何等的仿徨無助。但她還是決意將這個孩子生下來,畢竟這是他們的孩子。


    淑妃又驚又喜,盡管覺得此事有些出格,還是盡力的照料著她。


    然而好景不長,蕭覃夫婦身故之後,安國公的爵位便落到了蕭月白二叔的手裏。她被二叔二嬸強行接迴了府中,其時淑妃已然失勢,無力抗衡。而她,也畢竟還是安國公府的女兒。


    迴到府裏,蕭月白方才知曉,自從父母過世,祖母便即病倒,安國公府已落入了二房掌控之中。


    二嬸告訴她,皇帝駕崩,太子登基,陳恆遠要她入宮為妃。


    蕭月白自然是不願意的,生性安靜柔順的她,罕見的激烈反抗起來,甚而將自己已非完璧之身且身懷有孕的事抬了出來,告知她二嬸。


    然而,這一切都阻擋不了二叔二嬸爭榮向上的心,二嬸帶著人,給她強灌了墮胎藥。


    直到了眼下,蕭月白都仿佛還能感受到溫熱的血從下腹湧出,順著腿往下流的感覺。劇痛和恐懼,像鐵爪子一樣牢牢的抓住了她。夢裏的這個夜晚,她不知道是怎麽熬過去的。第一次,死亡離自己是如此之近。


    等她身子痊愈,安國公府便以一頂轎子,將她強行送入了宮中。


    夢裏的蕭月白沒有哭鬧,她安靜的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順順當當的就進了宮。


    她已經不知道懼怕了,整個人仿佛被抽幹了靈魂的精致瓷偶,任人擺布。隻是私下裏,她悄悄磨鋒利了發簪,戴在了發髻上。


    宮禁森嚴,也隻有這個能帶進去。她要陳恆遠,替她沒出世的孩子償命。


    當然,她沒能成功。


    陳恆遠盡管養尊處優,到底是個孔武有力的男人,蕭月白僅僅隻是劃傷了他的臉頰,便被他推在了地下。


    陳恆遠目呲欲裂,赤紅著兩眼,瘋了一樣的向她吼叫,質問她老四難道就那麽好,值得她將身家性命都賭在他身上?!


    蕭月白卻隻是笑,她笑得花枝亂顫,淚花滿眼,而後掉轉了簪子,捅進了自己的喉嚨裏。


    夜風來襲,蕭月白閉上了眼眸,任憑刺骨的寒風吹在自己的臉上。


    喉嚨好像很痛,肚子也好像很痛,這些並不真實存在的疼痛,一點點的啃噬著她。


    蕭月白搖了搖頭,甩開這些困擾她的思緒,重新睜開了眼眸。


    院中月色深深,夜冷如冰,映在蕭月白的眼底也是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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