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母親又道:「……且不說這個,過年了,你卻不迴宮麽?皇上也罷了,老祖宗可許你就這樣在外頭住著?」


    淑妃鼻子裏哼了一聲:「老祖宗倒是沒話說,她老人家一向寬厚,我能出來也是多得了她老人家的恩典。她若要我迴去伺候,那是沒有二話的。但一想到迴宮,就要看胡欣兒那妖婦的臉孔,我心裏便憋氣。去年年頭,為著宮務紛爭,我便同她好一場爭執。皇上是豬油蒙心了,一昧偏著她的。我瞧著累得慌,索性出來躲清靜。但聽宮裏的消息,她今年又鬧出了什麽新鮮好故事,要在新年裏令她母家獻祥瑞。你我都知道,這素來祥瑞哪有個真的,從古及今哪件不是人鬧出來的?她如今要演,到那時還不知是個什麽熱鬧情形,我實在不想去看她的!」


    聽到獻祥瑞三字,蕭月白心口猛地突突一跳,上下牙關竟也打起戰來。


    獻祥瑞這件事,在那夢裏卻是有的。


    所謂獻祥瑞,乃是地方官員將本方一年所現的吉祥征兆,比如風調雨順,天現彩虹,地湧甘泉,記錄在案,乃至於出了什麽珍禽異獸,年末呈遞於朝廷,算作是本朝受上天福佑的證明。


    此舉,原是當年太//祖皇帝舉事之際,及至後來開朝建國,都曾用過的法子,故而作為一項慣例,延續至今。


    原本,獻祥瑞隻可由地方官員所為,後來規製漸鬆,世家貴胄,及至商賈大戶,都可向朝廷獻祥瑞。做得好了,朝廷便能封賞些什麽,甚而有因此被封作午門待召的。


    這午門待召,顧名思義便是待在午門外頭,等候皇帝召見的官員,並無一分一毫的實權,甚而連品階都模糊不清,不過是當初開朝之時,分賞那些底層功臣用過的手段,留到了如今。


    有些大戶,為圖門麵好看,子弟又無力科考,便打主意走這條路子。


    偏生本朝皇帝,又是個極愛這些虛應故事的人,上有所好下必勝焉,耍這一套的也就很不少了。


    這個胡欣兒,本是孝靖皇後的庶妹。說起她進宮的因由,倒也是一件荒唐事。


    四年前正月初一,胡欣兒跟隨夫人進宮拜謁皇後,被皇帝一眼看中,年還沒過完便招進了宮中,封作昭儀。


    孝靖皇後於此事雖極為不悅,但那時她已然疾病纏身,也無力管轄,便也索性不管,眼不見心不煩。


    這胡欣兒生的形容妖冶,又極善蠱惑媚主,將皇帝收拾的服服帖帖,對她寵信有加,及至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不過一年的功夫,這胡欣兒便由昭儀升到了妃位。


    而孝靖皇後病體漸重,終於兩年前一病歿了。自打中宮過世,胡欣兒更是恃寵生嬌,日漸猖狂,在宮裏惹是生非,欺大壓小。偏偏皇帝就似中邪了,就聽她的挑唆撥弄,不管是非曲直隻站在她那邊。


    這胡欣兒在宮中,就如皇後一般,吃穿用度,奢靡無比,樣樣都比照著皇後的規製來。除卻太後,無人放在眼中。得寵的妃嬪尚且要讓她幾分,那不得寵的隻得忍氣吞聲,任憑她。


    淑妃看不慣她那做派,明麵上跟她刀來劍去了幾迴合,見皇帝隻是一心偏袒她,心裏便覺得沒意思,趁著皇後的孝期未完,借口要為孝靖皇後超度祈福,稟告了太後,便住到了這南安寺來。


    太後素來喜歡淑妃,便就準了。淑妃出來躲清靜,也有小一年了。


    而這一次的獻祥瑞,在蕭月白那場夢裏,便是年節的事情。


    夢裏,胡家在年前敬獻了一隻身披五彩羽翼、能隨樂舞蹈的仙鶴。仙鶴常有,但天生五彩羽毛的卻極為罕見。皇帝龍心大悅,極其喜歡,便下令三十夜裏的宮宴上,讓這仙鶴舞一曲助興。


    熟料,三十夜裏,這仙鶴居然在宴席上口吐鮮血,當場暴斃。


    皇帝震怒,下旨嚴查。查來查去,竟然有人供述親眼見到淑妃當天有親手喂那仙鶴吃果子。


    夢裏的事情,蕭月白記得不太分明。隻是模糊曉得,皇帝大發雷霆,根本不聽淑妃的分辨,倒是聽了胡妃的挑唆,認定是淑妃妒恨胡欣兒所為。


    依著皇帝,就要將淑妃廢掉,打入冷宮。最終還是太後出麵,責令淑妃出宮,在南安寺帶發修行,於佛前懺悔,再不得迴宮——實則是將她保了下來。


    然而自這件事起,蕭家便就此交上了黴運。


    淑妃被貶,四皇子陳博衍自也不受皇帝待見,常被排擠。蕭家與淑妃有子女這一層姻親關係在,往日又走動頻繁,便分外惹眼。


    國公府中,二房時常攛掇著老太太甄母強迫長房退了這門親事。


    然而甄母為人極重信義,安國公蕭覃與林氏也不肯退親。


    落後,不知為何,京中忽然傳聞陳博衍有不臣之心,意欲謀權篡位,安國公府與他有姻親,自然脫不了幹係。


    蕭月白猶記得,那夢裏父親被逼自刎,母親在南安寺中觸柱而亡,祖母一氣病倒,而自己則被送入宮中的淒慘情形。


    夢中的驚恐和絕望,眼下想來,竟如親身經曆,就如同真正發生過一樣。


    而這一切的開端,便就是這場胡欣兒安排的獻祥瑞!


    蕭月白木怔怔的坐著,隻覺得背脊上漫過一陣惡寒。


    淑妃同林氏說了幾句家常閑話,不經意瞥見蕭月白坐在那裏出神,精巧的小臉木木呆呆,倒像隻被雷驚了的小貓,隻顧發起怔來,不覺又愛又憐,心中喜歡得緊,遂向林氏笑言:「你瞧月兒,發呆不知道想什麽呢。」


    林氏也看著女兒,目光裏滿是溫柔的寵溺,她頷首歎道:「我這一世,養了兩個孩子,唯獨這個女兒是我的心肝寶貝。這場病,真是把我嚇著了。若她怎麽樣了,我也不要活了。」


    淑妃笑了笑:「瞧你這話說的,把你家老大兒子放在哪兒?」


    林氏臉色略微沉了一下,有幾分嗔怪道:「那個混小子,是專一站在他爹那頭的。」這口吻裏,卻有了些撒嬌埋怨的味道。


    淑妃聽在耳中,不由又是一笑,帶了幾分無奈,搖頭歎息道:「你嘴上這樣說,然則能叫你這樣任性埋怨,足見你在夫家的日子順遂了。不然,可有你哭的時候呢。」


    林氏聽她又說起這個,有些生氣了,斥道:「才說過,你又來。這分明是他無禮,怎麽倒算起我的賬來了?!」


    淑妃卻歎息道:「這還是讓你家國公爺給寵的了,不然你會說出這等話來?這世風日下的,哪家的老爺不養著一屋子的侍妾丫頭?獨你家國公爺是個例外,這麽些年了屋裏就你一個。其實那件事算的了什麽,擱別人家裏早就抿了過去。偏生你不依,你要鬧,你夫家倒也容著你鬧,這可不是他寵的你慣得你麽?」


    林氏聽著,心裏倒不服氣起來,冷笑了一聲:「怎麽,莫不是我還要謝他的恩典不成?!」說著,點頭道:「這麽些年就我一個,到了這會子卻忍不得了。中秋佳節,就那麽大喇喇的跟婢女光身兒睡在花園子涼亭裏,叫闔家子大小都瞧見,可見這些年真是把他給熬壞了。我不在家,不是正好趁了他的心?沒人礙著他了,他可算能好好的盡盡興了!」嘴上說著,心裏卻跟被什麽戳了一樣,絞痛起來,不覺銀牙一咬,那淚花就浮了上來。


    淑妃見狀,隻得截住了話頭:「我不過隨口這麽一講,你不愛聽,那就再不提了。你且把心放寬些,安國公這些年來對你如何,你也看在眼中,料來他也不肯差了。」說著,便轉了話題笑道:「說起來,月兒也大了,什麽時候替他們把婚事辦了?我可是,等不及要這兒媳婦進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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