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很難想像,文質彬彬這樣的形容詞怎會跟野獸聯想在一起?


    但他真的就是這樣的,他會一麵說著犀利刻薄的話,一麵用理智計算過後的力道在我身上施加暴力。


    他很少失控,這也意味著他絕對不會在外人看得見的地方留下一點點施暴的痕跡。


    更多時候,他甚至隻需要用言語,便足以達到鞭笞我、折磨我的目的。


    這就是我昨夜無法對你說出口的真相。


    對我施暴的人不是書雅(雖然我跟他貌合神離,但他一向對我尊重),是我親生父親。


    我真的很怕他,恨他,又有種深植內心的恐懼,好幾次我想逃,卻軟弱地做不到,因為我怕,即使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仍有辦法找到我,教訓我。


    嫁給書雅,也是另一種可以逃離我父親的方式,你懂嗎?


    三年前,其實我是想逃的,我並不想嫁給書雅,但即使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也比被禁錮在我父親的身邊好。


    就在那時,我遇見了你。


    好希望你能帶我走,希望你能帶我到一個我從來不敢奢望的幸福國度,在那裏,我不是沈愛薇,不是沈玉峰的女兒,不是沈家高貴的大小姐,隻是一個平凡的女人。


    我是真的、真的很想跟你走的……


    但後來的事出乎我意料之外,你竟會因一場車禍,忘了我對你的告白,那是我唯一一次鼓起勇氣在你麵前做迴沈愛薇,可你卻忘了!


    或許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懲罰我當年不該冒用姊姊的身分捉弄你,懲罰我太軟弱,不敢自己麵對現實,隻想依賴別人。


    我應該堅強點的,對吧?


    昨夜,我在你懷裏崩潰痛哭失聲,那不像平常的我,但很可能是最真實的我。


    我覺得羞恥。


    我不該埋怨你,錯的人是我,是我在你麵前戴上麵具,所以怎能怪你認不出麵具下的我?


    我很慚愧。


    所以,我決定離開你。


    我知道,如果我留下來,你會同情我,嗬護我,像寵溺一個孩子般那樣寵我,我能感受到你對我的愛與包容。


    可我不配,不值得你這樣愛我。


    我想,我還是必須自己學會勇敢,學會喜歡自己,但願下迴我們再相遇時,我會是一個更好的沈愛薇,值得你愛的沈愛薇。


    到那天,我無須再捏造別人的身分,而是大大方方地向你自我介紹——


    嗨!我是沈愛薇。


    你,喜歡我嗎?


    「……嗨,我是沈愛薇,你喜歡我嗎?」


    趙晴顫著嗓,念完整封信,她已不可自抑地淚光閃閃,心酸又心痛。


    「是我妹妹,原來她……是我妹妹,我可憐的妹妹啊!」


    她哽咽地低喊,安書雅見她情緒激動,展臂將她攬進懷裏,溫柔地安撫她。


    紀翔默默看著他們倆的互動,確實很像一對彼此相愛的夫妻。


    「所以呢?我妹妹現在人在哪裏?」趙晴稍稍克製情緒後,啞聲問他。


    他搖搖頭。


    「這就是我今天來拜訪你們的目的,我也想知道她到底去哪裏了。」


    趙晴怔了怔,望向安書雅,安書雅代替她迴答。


    「那天我跟愛薇攤牌之後,她就消失不見了,隻傳了簡訊給我們,要我們不要去找她。」


    「我想她是堅持跟我交換身分。」趙晴接口。


    「她曾經跟我說過,隻有用我的身分,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紀翔聞言,禁不住悵惘。他現在已能明白愛薇的心結,當時的她,以為自己隻有利用趙晴的身分,才能挽迴他的愛。


    「我跟她提過離婚,但她不同意。」安書雅補充。


    「你也看到她信裏寫的了。」紀翔澀澀地低語。


    「她那麽害怕她父親,怎麽敢讓他發現自己跟你離婚了?沈玉峰肯定不會放過她的。」


    說著,紀翔怒從中來,肌肉緊繃。


    趙晴同樣神情陰鬱。


    「那個人……我隻見過他一次,跟他通過幾次電話,我就好討厭他了,何況愛薇從小在他的威嚇下長大。」她頓了頓,身子一陣顫栗。


    「真不想承認那種人是我親生父親。」


    安書雅聽出她話裏的恨意,輕輕拍撫她。


    「你們真的一點都想不到她會去哪裏嗎?」紀翔追問,仍抱著一線希望。


    「這個嘛——」趙晴遲疑。


    安書雅也跟著沉思,驀地,靈光一現。


    「對了,會不會去找你媽?」


    趙晴一震,拍了拍手。


    「對耶!有這個可能。」


    紀翔趕忙確認。


    「你是說她會去宜蘭那間老人安養院?」


    趙晴搖頭。


    「前陣子她將我媽轉去台南一間安養院,後來我跟書雅又把我媽帶迴宜蘭那家,不過我想她可能還不曉得,或許會到那邊探望我媽。」


    「她如果有去,你就算遇不上她,至少也可以循線探聽到她的下落。」安書雅主動提議。


    「之前她離家出走時,我曾經請征信社調查過她,那個私家偵探很不錯,應該能幫上你的忙。」


    「謝謝你們!那我先走了。」紀翔立即起身告辭,不願浪費一分一秒。


    趙晴和安書雅都能明白他的急切,兩人殷勤地送他到門口,趙晴慎重地叮嚀。


    「如果找到她,一定要通知我一聲唷!請你告訴她,我這個做姊姊的很想念她,希望能跟她見麵。」


    「知道了。」紀翔頷首。他也希望能盡快促成這對姊妹花相見,想必會是感人的一幕。


    「那我走了。」


    語落,他大踏步離開,帶著這對有情人最真切的祝福,前往天涯海角,尋迴他的女人。


    三個月後。


    「哇喔!又有人送花來了!」


    沈愛薇踏進餐廳的員工休息室,一眼便看見一束鮮花放在桌上,比她大上幾歲的領班姊姊一副欣羨不已的表情。


    「真羨慕你丨三天兩頭有愛慕者送花,我那不懂情調的男朋友就連情人節也沒送過一束給我呢!」


    沈愛薇聞言,淡淡一笑。


    「這麽小氣?那你還不開除他?」


    「怎麽開除啊?我們都交往九年了,感情就跟親人差不多了,放都放不下。」


    放不下嗎?


    沈愛薇一凜,不著痕跡地歎息。


    她很能體會領班姊姊對感情的執著,因為她心裏,也同樣有個依戀難舍的人。


    「看看這次是什麽花。」領班姊姊好奇地檢視花束,手指撫過藍紫色的花瓣。


    「又是鳶尾花!該不會又是那個不具名的神秘仰慕者送的?」


    沈愛薇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曉得。她對是誰送來的花,送的又是什麽花,一點興趣都沒有,這三個月來,她收過太多束花了,大部分都是那些喜歡聽她彈琴的男客送來的。


    他們有的熱情,有的害羞,共同點都是想追求她,但她,誰也看不上。


    「哈哈,我猜對了,就知道是他!」領班姊姊打開夾在花束間的卡片,笑著驚歎。


    卡片上未寫隻字片語,中間一張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素描紙,畫著一隻眼睛,很漂亮的,帶點迷蒙神采的眼睛。


    「好奇怪。」領班姊姊歪頭研究著。


    「他畫這些到底什麽意思?怎麽我沒有一次看得懂?」


    沈愛薇接過領班遞過來的卡片,看也不看一眼,逕自丟進屬於她的置物櫃裏。


    「他還有送禮物呢!這次是圍巾。」領班姊姊繼續讚歎,取出禮物袋裏一條輕軟綿密的喀什米爾羊毛圍巾。


    「這幾天天氣變冷了,他送這個好貼心喔!愛薇,你不覺得這個神秘仰慕者好像很了解你嗎?總是知道你最需要什麽。」


    這倒是。沈愛薇漫然沉思,其他男客們雖然也會送花送禮物,但彷佛隻有他最能看透她。


    天冷了他送圍巾,她mc來的時候,他會送上一盒巧克力,某天她染上輕微的感冒,食欲不振,下班時,就看見桌上擺著一盅搗碎的蘋果泥,以及一碗撒了蔥花的蛋粥。


    「他到底是誰啊?我猜他一定是店裏的常客。」


    應該是吧!但她不想去打探是誰,沒興趣。


    沈愛薇冷淡地瞥了眼腕表。


    「時間到了,該輪到我彈琴了。」


    「你吃過飯了嗎?」領班姊姊問。


    「吃過了,謝謝。」


    她笑笑,剛來這間餐廳工作時,她總覺得這位姊姊太熱心、管太多,很不自在,但現在,她已漸漸習慣這份關懷。


    不隻對這位姊姊,對其他同事也一樣,她學會慢慢敞開封閉的心房。


    他們都不是壞人,或許有時候愛八卦,喜歡探聽別人的大小事,但本性都不壞,有著南部人特有的淳樸。


    她來到梳妝鏡前整理儀容,將長度及肩的秀發綰起,用發簪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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