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顫,遲疑數秒,才揚起雪白的臉蛋望向他,猶疑的眼神藏不住膽怯。


    這令他更加驚怒欲狂。


    「沈愛薇!你把我當成什麽樣的男人了?」


    他舉步欲接近她,而她立刻往後連退幾步。


    「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沈愛薇!」他氣瘋了,宛如野獸般的銳利目光幾乎撕裂她。


    她想哭,一股難言的酸楚嘻在喉嚨,如果可以,她真想當場放聲大哭。


    但不能,她不能哭,從很久以前,她便學會不在任何人麵前哭泣。


    她隻能迷蒙地望著他,低聲求懇。


    「你不要過來。」


    不要靠近她,別在她僅有的珍貴迴憶裏,留下一絲絲暴力的陰影,她害怕,好怕連這小小的幸福也會失去……


    「我會走的,你不要生氣,不要這麽生氣……我會走的。」


    語落,她茫然旋身,一步一步,遠離他的視線,直到確定他看不到她,她才允許自己流下一串清透如冰晶的眼淚。


    【第九章】


    她真的走了。


    那天之後,她再也沒出現在他麵前。


    紀翔以為,在那樣狠狠痛罵她一頓,將她趕離之後,自己心情會好過些,但沒有,他感覺更糟了,糟糕透頂。


    他吃不下,睡不著,無心做事,鎮日像個遊魂在屋裏晃蕩。


    她去哪兒了?


    他發現自己忍不住在意她的去向。


    當然,是迴家了吧?迴到她丈夫身邊,迴去做她那個高貴的豪門千金、醫生夫人。


    但是,迴去又如何?


    她丈夫不愛她,跟她結婚隻是為了得到她家的醫院,她過得並不幸福快樂。


    「該死的紀翔!她幸不幸福關你屁事?!」


    他怒吼,不悅地對自己咆哮,但不知怎地,他就是很在乎。


    而且,當他沸騰的情緒稍稍冷卻下來後,他想起她以為他要打她,做的那個保護自己的動作,想起那一瞬間她看著他,那般怯懦的眼神,他的心更揪緊了,胸臆梗塞,幾乎透不過氣。


    她為什麽會有那樣的反應?難道她的丈夫……會對她家暴嗎?


    她過的,究竟是什麽樣的婚姻生活?


    「shit、shit、shit!」


    紀翔在室內踱步,心亂如麻,雖然他一再告誡自己這些都不關他的事,他沒必要再去關切一個欺騙自己的女人,但他的理智,管不住他的心。


    即便她騙了他,用虛假的身分玩弄他,他依然,放不下她。


    「為什麽……你要這麽做?為什麽?」


    他對空氣呢喃,痛楚地質問著一個不在麵前的女人,他的頭好痛,好幾個日夜都掙紮於那一陣陣宛如撕裂般的抽搐中。


    他吃止痛藥,喝很多的鹹檸檬茶,試著壓抑那頭痛。


    然後,捧著馬克杯,又呆呆地想起她,想起她在他頭痛時是如何溫柔地照顧他、撫慰他。


    那些,難道都是虛假的嗎?


    她對他說的話、那一朵朵甜美的微笑、那不經意時流露的嫵媚與嬌羞,都是假的嗎?純粹都是為了捉弄他嗎?


    她對他,果真一點點真心都沒有嗎?


    如果,她完全不在乎他,為何捜集他的畫呢?為何要四處打探他作品的下落,一一收藏,列為畫廊的非賣品?


    她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看他的畫?她看得懂他畫裏對她複雜的愛與恨,以及那纏綿不舍的眷戀嗎?


    她能明白,他是在什麽樣的心情下,描繪著記憶中她的身影嗎?


    思及此,紀翔心更亂了,腦海思緒如潮,把持不住意念的流向。


    他恍惚地來到閣樓,撫摸著每一個她或許也曾撫觸過的家具,打開衣櫃,怔怔看著她留下來的衣物,撩起她來到他家第一天晚上穿的那件複古洋裝,感受著那沁涼柔軟的絲料。


    他將裙擺湊進鼻端,近乎變態地嗅著她遺留在裙上的味道。


    那晚,她穿著這件洋裝,美得令他六神無主,得費盡千辛萬苦才能克製自己不當場將她吃幹抹淨。


    說實在的,他佩服自己的定力,竟能勉強維持君子風度。


    紀翔苦笑,關上衣櫃門,繼續在屋內漫遊,然後,他忽地瞥見書桌上有一本皮革封麵的手記。


    他坐在桌前,好奇地打開手記,裏頭是寫得密密麻麻的食譜筆記,還畫了圖,顯然她為了學會做菜,頗下了一番苦功學習。


    雖然成效還是不怎麽樣。


    他憶起她在廚房手忙腳亂的身影,那一道道有時成功有時失敗的菜色,以及她將料理端上桌時,總是掩不住緊張的神色。


    她一定很擔心他發現她其實很不會做菜吧?為了冒充趙晴,她不得不假裝自己很擅長這些家務事。


    可他不明白,為何她需要做到這種地步?若隻是想假借別的女人的身分玩弄他、找找樂子,她何必付出這麽多心血和努力?


    就好像……她急著討好他似的!


    紀翔驀地一驚,猛然起身,膝蓋意外撞上桌腳,尖銳地刺痛。


    但他完全感覺不到那疼痛,茫然出神。


    她是迴來跟他攤牌的。


    沈愛薇坐在副駕駛座,悄悄偷覷坐在身邊的安書雅,他正專注開著車,似乎絲毫沒察覺到她紊亂的情緒。


    那天,離開紀翔後,她獨自投宿旅館,花了一天一夜收拾破碎的心,然後,她重新振作,告訴自己她必須再為自己的人生賭最後一次。


    她擬定計劃,假扮是趙晴,將母親移送到南部另一間老人安養院,待瑣事都處理完畢後,她利用安書雅從美國出差歸來的機會到機場接他,順理成章換迴了沈愛薇的身分。


    而被她暫時支離家裏的趙晴,見她和書雅大大方方地當街擁抱,很快便明白自己迴不去了。


    趙晴沒跟她爭安夫人的身分,默默退出,傷心離去,而她迴到丈夫身邊,為的就是讓他清楚地分辨出她跟趙晴並非同一個女人。


    可一天天過去,安書雅似對她有所懷疑,卻遲遲不戳破,反倒是她開始有些急了,為何男人總是這般遲鈍?


    直到這天,他才總算有了行動。


    趁著周末,安書雅說要帶她去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兩人先到家裏附近的咖啡館吃過早午餐,接著他便開車載她經過海岸線,來到一所綜合醫院。


    她不懂他為何帶她來這種地方。


    「大學的時候,我有段時間在這裏實習。」


    安書雅解釋,雙手俐落地旋動方向盤,轉個半圈,倒車卡進停車格。


    「我們進去吧!」


    他開門下車,領著她來到醫院的兒童病房,其中一間專供病童玩耍的遊戲室,此刻正有個義工阿姨親切地對孩子們說繪本故事。


    「你記得這裏嗎?」他問。


    沈愛薇顰眉,疑惑不解。


    「角落那台鋼琴,你看到了嗎?」他指指室內。


    透過玻璃窗,她的確看到一架廉價的鋼琴,黑色的外表擦得晶亮。


    他望向她,眼神意味深長。


    「我第一次見到你,便是在這裏。」


    她愣了愣。


    「當時你應該還在就讀高中吧?我在這裏實習,有一天偶然經過,看見你彈琴給病童聽,我還記得你彈的是莫劄特的〈小星星變奏曲〉。」


    她彈莫劄特?沈愛薇訝異地挑眉。


    「不記得了嗎?」安書雅澀澀地苦笑。


    「我可是印象深刻呢!那天我心情很糟,很厭倦,是你的琴音撫慰了我,說也奇怪,後來我精神就振作許多了。」


    她怔怔地聽著,良久,意念一動。


    看來是他誤會了,而且誤會很大。她在心裏冷笑。


    「你說我在這裏彈琴?」


    「嗯。」


    「彈〈小星星變奏曲〉?」


    他點頭。


    她驀地笑了,笑聲尖銳而諷刺,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砍向他。


    安書雅瞬間變臉,眸光黯下。


    「怎麽了?你為什麽這樣笑?」


    「我笑你傻啊!書雅,你真傻。」她肆意嘲弄。


    他擰眉。


    「我不彈莫劄特的。」她收住笑聲,直直盯著他,明眸清冽凝冰。


    「莫劄特的風格我不喜歡,太輕快了,我喜歡感情更深沉更內斂的,比如晚年的蕭邦和布拉姆斯,他們的曲目才適合我。而且我幹嘛沒事來這間醫院彈琴給病童聽?我不是那麽有愛心有閑情逸致的人。」


    安書雅眉峰更聚攏。


    「你的意思是,那天彈琴的人不是你?」


    「嗯哼。」


    「我不可能看錯!」


    她聳聳肩。


    「我沒說你看錯。」


    他沈鬱地瞪她。


    她不帶感情地冷笑。


    「你還不懂嗎?」


    怪岩嶙峋的海邊,浪濤拍岸,潮聲滾滾,天色是那種晦澀的灰,卷著濃雲,彷佛隨時會掀起一場狂風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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