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大太太心中咯噔一下,像從百尺高處墜了下去,果就聽那安二太太頗猶豫地道「實是我們不周,沒事先問好貴府的意思。」


    聽下人傳報說太太來了,安二太太轉過臉來,神色有幾分不耐,「既然貴府如今正忙,我亦不好多耽,此事容我與錦南商量一二,另尋個黃道吉日再來不遲。」


    她在屋中候了許久,早已有些不虞,當即不顧周氏和豐大太太挽留,扶著侍婢的手就朝外走。


    豐鈺起身輕輕啜泣一聲,福身恭送她出去。


    豐大太太追到門外再三相留不成,迴到屋中,不免沉了臉色,「鈺丫頭,你這是什麽意思?」


    豐鈺低低地道「大伯母還想瞞著我麽?爹爹生了重病,如今滿院子的人都知道,單瞞著我和哥哥。我還未曾去爹爹床前侍疾,如何有閑工夫理會旁的?更不可能丟下爹爹不管,自己去歡歡喜喜備嫁。」


    一句話哽得豐大太太無言。總不能明著說,叫她不顧她爹,隻管速速出嫁。


    可侯爺那邊……萬一說辭與跟二太太說的不一樣,侯爺會否覺得他們是有意敷衍?當即忙遣了翡翠親自過去傳話,和豐凱通報這邊的情形。


    好在豐凱等人尚在垂手與安錦南討論政事,提親納娶,向是後宅婦人們去議。


    安錦南就注意到原本眼角眉梢都站了喜氣的豐凱神色變得怏怏的,又聞下人傳報,說二太太已經出來了。他亦非蠢笨之輩,略略一想,就知此事有了波折。當即不動聲色,端著慣常八風不動的麵容,朝門外守著的崔寧打個手勢。


    一上馬車,安二太太就垮了臉。


    此事她是一百個一千個不願,隻是沒法子做安錦南的主,又不好不聽他安排,唯有強出這個頭。


    她寡居多年,早已不與外頭的人家往來,平素身邊不過個牌搭子陪著說話解悶,來來迴迴聽過關於豐家這姑娘和他們侯爺間的不少傳言。


    原還以為是個多麽絕色的狐媚子,今兒一見,不過是個裝扮老氣的大齡姑娘,半點不像傳說中那般嬌俏惑人。


    偏就這樣的,還敢婉拒了侯府的提親。


    堂堂嘉毅侯,許她妻房之位,是她祖上十八輩積德,方有此福氣。


    安二太太直覺她父親這病來的太突然,多半隻是場風寒小病,給她拿來做了借口?可……這世道敢空口白牙當著外人詛咒親爹的,想必也是鳳毛麟角,難不成豐慶當真病得不成了?


    前院豐凱見安錦南一直靜靜地聽他和豐允說話,隻垂目捋著手上的香囊穗子,半句話都未曾答,一炷香時間過去,父子倆已經說得口幹,侯爺一直不曾表態,叫他摸不準是該繼續還是不該繼續。不免有些訕訕地堆笑道「侯爺貴降,家裏備了薄酒,不知侯爺可否賞光……」


    話未說完,安錦南站了起來「善!」


    這是,應了?


    也是了,如今侯爺明顯的喜愛那鈺丫頭,一心求娶迴家,可不願意借著這光明正大的機會,與那丫頭說會子私話?


    當即給豐允打個眼色,命他先去打點,自己在前親自引路,領著安錦南往後園而去。


    這是安錦南第二迴 走入豐家內院。上一迴,她乍知親娘故去詳情,痛哭不已。這迴……


    崔寧已悄聲迴到他身側,沉默地隨他前行。


    安錦南依舊隻點了豐郢作陪,麵容雖冷,卻是破天荒在豐凱麵前自稱了「晚輩」,豐凱心頭狂喜,已是按捺不住,適才內院發生的事,他雖已知曉,可到底隻是那鈺丫頭的任性妄為,婚事從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一個晚輩自己做主的道理?


    且侯爺這樣子,分明是不肯放手的,禮單都送了過來,下迴再上門,便是官媒前來下聘了吧?


    豐凱忙朝豐允打手勢,命他快去請豐郢過來。那孩子也是,怎在這關鍵時刻沒了蹤影,倒叫侯爺等他?


    豐府眾人的神色動作,一一落在安錦南眼底。


    很快,豐郢無精打采地來了,麵上猶有淚痕,豐慶突然病重,一夜之間無法起身,他為人子,卻是今晨方知情由。豐凱拍了拍他肩膀,低聲囑咐兩句,不外乎「要以侯爺為重」,「其他事暫放一時」等等。


    豐郢知道安錦南想見的並不是自己,迴迴隻當他是個幌子,有個名頭喊豐鈺過來會麵罷了。想及清晨豐鈺之語,妹妹那樣害怕安錦南的孤煞之名,恐懼嫁與他為妻,自己這個當兄長的,該不該為她說句話?


    如今父親不能起身,長兄如父,該不該替妹妹做主?


    眼前便是百盛閣,這處廳堂明亮溫暖,又僻靜,是個私下說話的極佳場所。可見伯父和兄嫂們處處用心,早在打算著安錦南的想頭,要促成他的心願。


    豐郢心頭百般煎熬,垂頭走進去行了禮。


    安錦南淡淡瞥他一眼,坐在上首嵌和田玉的紫檀雕花椅上,指尖若有似無的輕輕敲擊著扶手。


    崔寧卓鳴一左一右立在側旁,整個廳中隻聽得到豐郢自己的唿吸聲。


    何為威儀懾人,何為威壓深重?


    豐郢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侯、侯爺……家父抱恙,舍妹如今在家父床前侍疾……」


    侯爺他,總不能強行將侍疾的人喊來陪他飲酒吧?


    安錦南眉頭挑了挑,低沉的嗓音從上首傳來。


    「聽聞豐大人有恙,身為晚輩,原該前去探望。」


    豐郢訝異地抬起頭來,正對上崔寧似笑非笑的臉,「豐三爺,煩請帶路?」


    豐郢心下一涼,這怎麽好,侯爺這幅樣子,是非要與妹妹見麵不可?


    東院上房,豐大太太望著手中的禮單,久久沒有鬆開眉頭。


    豐大奶奶周氏端了茶親自遞了過來,豐大太太搖了搖頭,她喝不下。


    凝眉看向周氏「侯爺那邊都打點好了?著允兒在旁盯著,莫出了差池。」


    周氏道「夫君一直在左近候命,知道侯爺要去西院探望,早就派了人前去安排,娘親放心,我都布置好了,調了咱們這邊十二個侍婢和六個嬤嬤並四個跑腿報信的小廝,各負責一塊的事兒。二嬸屋裏陪嫁的暫都押在後罩房裏,叫他們不能出去報信,免得驚動了客家又來上門添亂。怎麽都得待大妹妹安然出嫁了,才好作打算。」


    豐大太太用指尖點了點手邊的禮冊「你看看這禮賬!首飾、物什、擺設、字畫都數倍於旁人。」


    她不免有些憂心忡忡地,眼睛犯了紅「原奢望侯爺能許個妻位給咱們鈺丫頭,也好叫咱們出去跟人說起時提起揚眉,最壞是個貴妾,畢竟鈺丫頭條件在這……哪裏想到當真是妻位!還是這樣珍而重之,重聘求娶的妻位!」


    周氏知道她擔心什麽,抬手揮退了身邊服侍的,繞到豐大太太身側伸手替她捏按肩背「娘該高興才是。咱們向來待大妹妹不薄,為著她的事,幾番與二嬸相爭,還將她接了來咱們身邊住著,處處細心照料。她不是個蠢笨的,怎會不解爹娘的苦心?若非咱們一心護著她寵著她,如今她早已做了商家婦。」


    「……侯爺這樣愛重,想來她自己也是有幾分清楚的。不然怎敢拿喬做勢的拒婚?說不準就是因為她這樣子,侯爺才越發難以罷手,鈺妹妹的手段,十年宮裏練就,隻怕是咱們這些人不曾見識過的。」


    「娘隻需嫁妝給得豐厚些,她怎會不承情?如今二嬸‘突發重疾’,理不了事,二叔房裏又沒旁的得力的,從前二嬸替大妹妹收著的那些‘嫁妝’,不正好借著這機會交由大妹妹打理?」


    「你說得輕巧。」豐大太太歎了口氣「你二嬸還有兩個孩子呢。今時隻顧著偏頗豐鈺,來日那兩個不記恨?將來你二叔身子好了,說不定就忘了這茬事,人家夫妻又是一條心,咱們這些人卻是白白做了惡人。若要依著我,我寧可不理這一大家子事,為難咱們不曾分家,礙著老太太臉麵,和你爹這個做大哥的名聲,不得不多管一管罷了。」


    豐鈺當年入宮,及後來迴鄉後給客氏算計等,大房均是冷眼旁觀未曾插手,若不是突然出來個嘉毅侯府的五姑娘,豐鈺的婚事如今隻怕仍捏在客氏手裏。豐鈺要記恨這些年的苦楚,也是記恨客氏,平白叫他們這些人中途接了燙手山芋,撿了半數埋怨迴來,當真是冤枉不已。


    豐大太太另有一事心裏不快,便是為著鹽道上麵的職缺兒。人家二房到底是關起門來自家親,豐鈺在安錦南身畔吹那枕邊風,扶持的也是她自己同胞哥哥,可不是她們大房的豐允。寧從江西那千裏遠的地方調個人迴來,都不肯就近在盛城提拔豐允,可見豐鈺心裏對他們大房沒半點感情。


    豐大太太隻不好對豐凱抱怨,怕給他斥她小家子氣。當時想的是,若豐鈺能給安錦南做個貴妾,偶爾走個口風,叫他們能打探些消息就已很好了。其實在潛意識裏,豐大太太是不大相信豐鈺能做了安錦南正妻的。畢竟她年歲在這,模樣齊整但如何也算不上絕色,安錦南從前的妻子雖出身亦不高,卻是遠近聞名的美人,種種跡象看來,豐鈺做侯夫人的可能性都不大。


    如今礙於安錦南的身份,豐家對豐鈺是客客氣氣的,可若她真做了侯夫人,就連自己這個當伯母的也要矮她一頭。她肯寬和不算計,願意拉扯一把娘家還好,若她不肯,甚至還要借由自己新得的身份踩上幾腳以報當日之恨,那他們大房,隻有吃不了兜著走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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