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性


    他陡然色變,下意識要將人推開。


    豐鈺比他快了一步,她飛快地彈起身子,腦中一片空白,激憤席卷胸腔,揮手想也沒想就朝他猛摑了一記。


    安錦南心中所有的綺思和糾結難抑瞬時被這響亮的巴掌聲和左頰火辣辣的痛感吞噬。


    他睜大眼睛,幾乎是暴怒地,瞪向麵前的豐鈺。


    豐鈺胸腔劇烈起伏,眼淚在眼底打轉,倔強地不肯落下。


    萬般磋磨,她都經受過的。最不堪的那些過往,最粗重的那些活計,一路飽經風霜,堅定地從荒涼的境地走到最後。


    安錦南捂著火辣辣的左頰,咬牙切齒地道「你知你在做什麽」


    豐鈺閉了閉眼,又睜開。她倔強地迴道「侯爺又知自己在做什麽嗎」


    安錦南瞳孔微縮,他方才不是故意


    「罷了。」豐鈺冷笑一聲,福低身子,規規矩矩行了禮,「本是我自取其辱,豐鈺告退。」


    安錦南雙手扣住椅子側旁的扶手,緊緊攥了攥,在豐鈺即將邁出門檻的一刻,他猶豫地張口「芷蘭」


    豐鈺猛地迴過頭來。


    她麵容不忿,一字一句地道「請侯爺勿用那名稱喚我侍奉天家,是宮婢芷蘭的本分。如今站在侯爺麵前的人,卻是豐氏嫡長女豐鈺」


    屋中,安錦南撐住額頭坐在椅中,崔寧悄聲走入,躬身迴稟道「侯爺,豐姑娘已安然迴到豐府。」


    安錦南似乎保持這個動作太久,手臂都變得有些麻木。他動作緩慢地將頭抬起,看向崔寧。


    從什麽時候開始,崔寧與他迴報的消息越來越多是關於她的。迴到盛城兩年,除摸清當地各方勢力和朝廷動向外,他的閑暇時光幾乎隻與族人和後園那些動物為伴。


    安錦南指頭敲了敲椅子扶手,有個疑問他在心底醞釀許久,隻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問出口。此刻,他心內亂成一團,有口鬱氣埋在心底,堵住胸腔散不去,悶悶得極難捱。


    「崔寧」


    崔寧彎身恭聽。


    安錦南卻遲遲不開口。


    崔寧不由抬起頭,朝安錦南看去。侯爺嘴唇


    午後屋中光線有些暖意。崔寧望著沐在光線中的安錦南,心裏翻起了驚濤駭浪。


    一件件事掠過腦海,他開始大膽猜測。


    自得了豐大姑娘將來拜訪的消息後,侯爺推了兩件事候在家中。


    方才豐姑娘走得有些急,麵色泛紅,發絲微亂。


    侯爺在豐姑娘進來的這段時間傷了嘴唇


    崔寧幾乎按捺不住嘴角就要溢出的狂笑。


    前番他已覺得有些眉目,不過因侯爺對豐姑娘有些輕視不屑似的,便收住念頭沒敢再往那方麵想。


    侯爺如今這模樣,嘴唇上那麽明顯一個咬壞的傷,又是這等心不在焉猶如被人抽了魂的模樣,這是上心了啊


    絕對是沒錯


    崔寧不曾笑出聲,可眼角眉梢無不透著喜氣。


    不怪他反應過大,著實是侯爺這些年獨身太久,光是應付各方送來的美人就已足夠手底下人筋疲力竭。另有無數想要結親的王公大臣,侯爺一一都拒了,還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因此不知遭受多少明槍暗箭。作為侯爺身邊第一護衛,他容易麽


    再有,侯爺漫漫長夜無事可做,又不樂在外宴飲,看書看厭煩了便將他揪來過招。他哪敢真對侯爺動手又得表現出十分賣力的樣子,又得招招留心不可傷及侯爺侯爺倒是下手不留情的,迴迴過完招迴去,他身上就要青紫幾塊。


    原就盼著侯爺屋裏能添個女人,給侯爺找點事做,最好再生兩個胖娃娃出來,叫侯爺能常常留在屋中,那豈不是解放了他們這班貼身護衛


    崔寧越想越覺得興奮,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笑來,見安錦南糾結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不由主動添了一把火「侯爺,過兩日豐家宴客,說是豐凱的壽辰,那應榮也得了帖子。」


    他嘿嘿一笑,頓了頓,仔細觀察安錦南的表情「依屬下看,如今豐郢前途大好,想要巴結豐家的人層出不窮,豐姑娘家的門檻都快給人踏破了,給她說親的從城北排到城南。想來應榮必是急了,這迴說不準就會直接上門提親,待這婚期一定,豐姑娘也算有了著落。她畢竟與侯爺相識一場,屬下建議,侯爺可以現在就著手準備賀禮,請五姑娘送過去了。」


    安錦南眸子一沉,抬眼看向崔寧。


    成婚和應榮那心機深沉的小子


    芷蘭不,豐鈺眼光是有多差僅因一副皮囊就把自己嫁了


    哼,也是了。她那種俗人,也隻配個徒有其表的偽君子。


    安錦南覺得自己糾結之事簡直有點可笑。


    他撐住扶手,站起身來,一張薄薄的紙片隨他動作拂落。


    他垂頭看了一眼。


    是豐鈺適才留下的,說想請他幫忙尋什麽人


    安錦南才冷下去的心思驀地又搖動起來。


    豐郢自迴家後,幾乎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不是被從前的同窗舊友們宴請,就是當地各方勢力拉攏打探。白日裏公事又繁忙,督鹽一事嘉毅侯很多時候並不親自辦,多是他們這些下麵的人來迴跑,每天迴事要出入侯府兩三趟。


    豐鈺幾乎每天都來等待豐郢一會兒,每日迴來,他不是醉了酒,就是忙著換衣裳出去。


    也想和她好好說一會話,實在是身上事務繁多不允許。豐鈺也不強求。


    上迴見過安錦南後,她找大表哥段溪和借了一些人,各縣去打聽那郎中侄兒的消息。至於她所懷疑的事情,並未與段家的人提,一來她沒有證據,二來也容易打草驚蛇。


    她在逸竹軒坐了一會兒,見天色越發黯了,知道兄長今兒又會遲歸,與豐郢的侍婢打了招唿,慢慢地沿著小道往迴走。


    隔著一叢灌木,遙遙能看見西府上院的燈火。


    幽黯的光線,寂靜的院落。自客天賜死後,客氏性情大變,鎮日失魂落魄寡言少語。豐慶倒對她又憐惜起來,前番答允杏娘的那些話無疑是激情中的隨口應付。


    屋中,豐慶一手擁住客氏,一手替她擦眼淚。輕聲道「莫哭了,這也是沒法子,原以為隻要那混賬東西死了,就再不用你來填窟窿,原本也是出於心疼你哪想兄長將事情一推,竟又推了迴來,你且莫急,咱們慢慢想法子」


    客氏捂住臉倒在他懷中,肩膀抖動得厲害。她穿一身素白衣裳,頭上挽著喪花,燈下瞧來羸羸弱弱,好不可憐。


    成人有成人的韻致。與杏娘那種青澀幹淨又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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