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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對我說:‘慕川,好好活著,記住,千萬不能愛上風月場的女人。’”秦慕川的喉結動了動,聲音仿佛晚秋的風一樣悲涼,“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千萬不能愛上風月場的女人。


    桃夭不停地迴味著這句話,她此刻才意識到,秦慕川為什麽會跟自己講小時候的事情。


    也許,他就是想解釋一些事情給她聽。


    但是這個解釋,真的太過沉重,沉重到讓桃夭絲毫沒有感到一點輕鬆或欣慰。


    就這樣,秦慕川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狠狠地用頭衝向門板旁邊的牆上。


    “嘭”地一聲,秦慕川隻覺得自己的世界一陣地動山搖,父親的身軀一點點地順著牆角滑落,倒在一片泥濘中。


    額頭上血光一片,牆麵上也留下濃濃的血痕,這顏色,竟與旁邊朱紅色的大門顏色如此地搭配。


    麵對突如其來的變故,秦慕川竟然沒有流一滴眼淚。


    他就這麽呆呆地凝視著父親的遺體,久久無法動彈。


    他是悲傷的,他好想大哭一場。


    可是,他驚奇地發現,他哭不出來了。


    更讓他覺得奇怪的是,他小小年紀,竟然隱約覺得,父親做了一件對的事情。與其這樣活著,不如這樣死了。


    雨依然在不停地下著,牆上的血跡很快被衝刷幹淨,不留痕跡,而父親遺體旁的水坑裏,溢滿了紅色的液體。


    小小的秦慕川,就站在父親的身邊,不哭不鬧,隻是呆呆地眨著沒有靈魂的眼睛,沒有恐懼,沒有憂傷。


    秦慕川不記得自己在那裏站了多久,直到雨停了,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由於太多的人對這這座朱紅的大門指指點點,所以,它終於再次打開了。


    之前將秦誌邦拒之門外的那個管家這才驚訝地發現了門口已經僵硬的秦誌邦,還有旁邊站得筆直的秦慕川。


    “他們收留你了嗎?”桃夭忍不住問道。


    “你說呢?”秦慕川好笑地反問道。


    “……”桃夭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簾。


    “不過,說實話,我倒是很慶幸他們沒有收留我。”秦慕川微微一笑,露出一抹不屑的神色。


    秦慕川被叔叔派人送到了孤兒院裏。


    那一年,他五歲。


    也許小小年紀,就見慣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所以,他小小的心靈上,逐漸形成一個道理——要成為強者,這樣才會活得像個人。


    在那個陰暗扭曲的角落裏,小孩子都會本能地持強淩弱,如果你沒有不怕死的勇氣,就一定會被欺負。


    兒時的秦慕川,過早地領略到了霸氣和狠辣給他帶來的紅利。


    想要什麽,就要霸道地搶到手。想幹什麽,就要豁出命去幹。


    這,就是最實用地生存之道。


    說到這裏,秦慕川的語氣中都透著一股無法掩蓋的高傲,而高傲的背後,隱藏著的,卻是深深的無奈。


    “那……後來呢?”桃夭眨眨眼睛,好奇地問道。


    依照她對秦慕川的了解,這麽刻骨的恨,秦慕川一定不會輕易罷手的吧。


    果然,秦慕川慵懶地動了動脖子:“後來?後來,我就遇到了笑風,之後就簡單多了,我們一起打架,一起長大,一起進了遠江商會,之後,我帶人一把火燒了秦家祖宅和工廠,將他們趕出了上海。”


    “……”


    “哦,還有生我的那個女人,我找到了她,幸好當時她身邊的男人沒有換,於是……我當著她的麵,把那個男的給殺了。”


    “……”


    秦慕川是笑著將這些話說出來的,仿佛在說一件非常不起眼的事情。


    桃夭偷偷深唿吸了幾次,穩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緒。


    她的心裏很亂,她不知該如何評價秦慕川的所作所為。


    如果是自己麵對這樣的事,估計也是無法原諒的吧。不然,自己何必苦苦追尋著為父親洗刷冤屈的辦法呢?


    可是聽著秦慕川如此兒戲地說著自己複仇的經過,她依然會覺得心底有些發涼。


    “我的故事,是不是很無聊?”秦慕川將完後,捂著肩膀坐了起來,靠在床頭,微笑著望向桃夭。


    桃夭這才從自己的思維中迴過神來。


    這時她才發現,秦慕川一直沒有穿上衣,整個上身上唯一遮體的東西,就是綁在身上的紗布。


    桃夭心疼地一皺眉,站起身來,將散落在床邊的秦慕川的睡衣拾起來:“穿上,別著涼。”


    “……”


    秦慕川眉梢一動,嘴角微微上揚。


    他沒有迴答,隻是配合地支起身子,將睡衣穿在身上。


    桃夭一邊給他扣著扣子,一邊柔聲問道:“所以……你身邊的女人,總是走馬燈似的來迴換,所以,你從來都看不起夜總會的女人,所以,即便……即便你心裏真的有我,你也會怕,怕我是你母親那樣的女人,是嗎?”


    “是。”秦慕川毫不猶豫地迴答。


    桃夭默然地一笑,又迴到地上坐好:“既然你講完了你的故事,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是不是也該講講我的故事?”


    “好啊。”秦慕川靠在床頭,饒有興趣地笑著望著桃夭。


    桃夭單手托腮,問道:“華端,你還記得吧?”


    “記得啊,你的青梅竹馬嘛。”秦慕川笑著迴答。


    “是啊,我的青梅竹馬,”桃夭不覺苦笑一聲,“正因為這四個字,他燃起了我對幸福的渴望,又一盆水把它澆滅了。”


    秦慕川其實挺反感桃夭說起華端的事情的,但他也很想知道,桃夭跟華端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於是,隻能耐著性子聽著。


    桃夭睫毛一垂,動了動嘴角:“當年……當他跟我說,他還是愛我的,像之前一樣愛我,他不在意我的過去,他願意守在我身邊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每個女孩小的時候,心中都有一個英雄,每個女孩,都夢想著嫁給這個英雄。”


    “你可千萬別告訴,那個狗娘養的,是你的英雄,我會吐的。”秦慕川嫌棄地撇撇嘴,不滿地說道。


    “嗬嗬,那是你的想法,小的時候,他真的很照顧我,”桃夭淡然一笑,但是轉瞬間,她的臉又溢滿了哀傷,“正因為是我的青梅竹馬,所以,我信了他說得話,但是後來,我發現他隻是在利用我的時候,我真的感覺……這輩子,都不會有人愛我了,因為一個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人,都會嫌棄我的過去,那麽,還會有誰能夠接受我呢?”


    “……”


    聽到這裏,秦慕川的心驟然一緊,痛的他不知該如何迴答。


    “川哥,我知道我的身份,我也從不認為我配得上你,但我想給自己留點做人的尊嚴,所以我希望,你能給我最起碼的尊重。”桃夭真誠地望向秦慕川的眼底,“你父親說的是對的,你不該愛上風月場的女人。”


    “說到底,你不也是害怕嗎?你怕我對你,像對其她女人一樣,玩玩就算了,對嗎?”秦慕川開門見山地問道。


    “對,”桃夭也毫不隱晦地迴答,“川哥,我輸不起,真的。”


    “可是……可是我對你,真的是真心啊,我不會始亂終棄,”秦慕川有些急切地說道,“我好不容易邁出心裏的那道坎,我知道你和其他夜總會的女人是不一樣的,我想追求一點我的幸福,你為什麽就不能再給自己一次機會,給我一次機會呢?”


    “因為我太累了,”桃夭疲憊地一笑,“談感情,太累了。”


    “桃夭……”


    “而且……無論是因為什麽,我終究是夜總會裏的女人,我也確實……確實有一段不堪的過去,難道你真的不怕我會像你母親一樣,利用你,然後拋棄你嗎?”


    “……”


    “我還有父仇未報,我真的沒有辦法再背負上感情的枷鎖,我太累了,”桃夭的雙眸,仿佛遠山中的迷霧,“川哥,放手吧,我配不上你。”


    時間,靜靜地溜走,屋子裏,寂靜得有些讓人覺得難過。


    良久,秦慕川終於苦笑了一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報應啊,想不到我秦慕川,身邊不知換了多少女人,結果這輩子第一次表白,竟然被拒絕了!真他媽太諷刺了。”


    桃夭也淡然地笑著說道:“世事無常嘛,你會碰到更好的。”


    “我就想問你一句,桃夭,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秦慕川忽然收起玩世不恭的神色,期待地凝視著桃夭。


    “……我……不知道。”桃夭苦笑了一聲,垂下眼簾,躲開秦慕川的目光。


    “難道我對你的好,你一絲一毫都沒有感覺到嗎?”秦慕川不死心,繼續追問道。


    “不是的,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也都記得,”桃夭苦澀地一笑,“隻不過……隻不過我……我沒有辦法再接受愛情,我不敢再相信愛情。”


    我怕,我當然怕。


    我怕如果我們真的在一起,終有一天,你會厭倦我,會嫌棄我,會離我而去。


    那麽到那個時候,我將如何有勇氣活在世上?我將如何麵對自己一無所有的靈魂?


    所以,我寧願一個人,遠遠地遊移在愛情之外,我不占有,不期待,這樣就永遠都不會得到,同時,也永遠都不會失去。


    隻是這些話,我永遠不會對你說,永遠不會。


    我會深深地將它們埋在心底,我會接受你是秦慕川,而我是桃夭的事實,我會遠遠地看著你左擁右抱,做一個風流倜儻的浪蕩公子,我會偶爾在心底慶幸,這個能夠征服所有女人的男人,曾經跟我說,他想跟我在一起,隻是這樣,就足夠了。


    “你走吧,事到如今,再勉強也沒什麽意思。”秦慕川慵懶地打了個哈氣,“我不用你照顧,我好得很。”


    “川哥……”


    “走吧,打個電話,讓花郎來接你。”


    “……”


    “我先睡了,幫我把燈關一下,走的時候,把門關好。”


    秦慕川說完這句話,便自顧自地整理了一下枕頭,然後翻了個身,留給桃夭一個背影,不再多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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