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美婦人卻詫無笑容,截口道:“此事武林中人知道的極少,但老身卻知之甚詳,令師不僅早已成家,而且,在退隱之前,就已經有了孩子,算起來,那孩子應該比你穆少俠還大一兩歲呢。”


    穆乘風驚問道:“晚輩伴隨師父將近二十年,從來不知師父已經成家,夫人如何知道的?”


    中年美婦人道:“或許令師另有隱衷,不願為你所知。”


    穆乘風搖頭道:“不會的,家師在日與晚輩相依為命、食則同桌,寢則同榻,即使他不願讓晚輩知道,豈能二十年不去探望自己的妻室骨肉?這件事,晚輩萬難置信。”


    中年美婦人道:“相信不相信,是一迴事,事實真假又是一迴事,據老身所知,此事千真萬確,決非空穴來風!”


    穆乘風道:“夫人怎能如此肯定?”


    中年美婦人仰麵長籲道:“因為,老身曾經親眼見過令師的妻兒。”


    穆乘風聽了這話,不期駭然一震,驚道:“這……這是真的麽?”


    中年美婦人幽幽說道:“親眼目睹,自然是真的,不過,此事發生在二十年前,也就是令師尚退隱之前,二十年滄海桑田,或許其間發生了什麽意外的變化,以致令師始終未向你提起……”


    穆乘風急道:“夫人能否將……這事情,詳細賜告晚輩?”


    中年美婦人凝目注視道:“你既然不知道這件事,又何必打聽呢?再說,事隔年,說不定他們已經……”


    穆乘風道:“家師的妻兒,便是晚輩的母兄,事若屬實,無論天涯海角,晚輩也要尋到他們,此誌萬望夫人成全。”


    中年美婦人眼光異采連閃,良久,才點了點頭,道:“多年前的往事,老身本不欲再提,但念你一番摯誠,索性就告訴了你吧……”


    誰知才說到這裏,茅屋外忽然傳來宋蓮翹的聲音,叫道:“娘!半個時辰早就過了,您老人家的話說完了沒有?人家穆大哥還餓著肚子哩。”


    中年美婦人一愣,不禁搖頭苦笑道:“翹兒丫頭等不及了,你先出去吧!”


    穆乘風俊麵一熱,靦腆道:“晚輩不餓,隻盼夫人賜告有關家師妻兒的事……”


    中年美婦人聳肩笑道:“此事詳情,並非一言可盡,好在你也不急於離去,以後還有詳談的機會,別讓翹兒丫頭等急了,還當你被老身謀害了呢。”


    說著,站起身來,又斂容叮囑道:“記住咱們的約定,今夜所談,決不能輕泄於人,翹兒丫頭也不例外。”


    穆乘風尚欲再問,中年美婦人已經啟開了屋門,隻見袁傾城攙扶著宋蓮翹,袁素問親自撐著燈籠姐妹三個連丫環全沒有攜帶,正仁立在水潭邊引頸而望。


    穆乘風無奈,隻得拱手告辭,快快離開了茅屋。


    宋蓮翹見穆乘風安然無恙,才放了一半心,沒等走出園子,便迫不及待問道:“大哥,娘都跟你談了些什麽?”


    穆乘風漫聲道:“沒有什麽,隻是談些無關要緊的瑣碎事罷了。”


    宋蓮翹不信,道:“娘留你閉門密談,連咱們都不讓在旁,一談就是個把時辰,怎會隻談些瑣碎事呢?”


    穆乘風支語道:“真的沒有什麽特別的事。”


    宋蓮翹忽然站定,嗔道:“我不信,你一定在瞞我!”


    穆乘風苦笑道:“我為什麽要說謊話瞞你呢?你若不信,可以去麵問令堂……”


    袁傾城從旁含笑勸解道:“琴妹也真傻,這些話,隻有等我和姐姐不在的時候,私下裏問他,如今你就算逼他再緊,他也不好意思直說呀。”


    宋蓮翹詫異道:“為什麽?難道娘跟他談的話,是什麽絕頂秘密不成?”


    袁傾城掩口笑道:“雖然不是絕頂秘密,卻是不足為外人道呢。”


    宋蓮翹道:“這兒就隻咱們四個,誰是外人?”


    袁傾城道:“我的傻妹妹,論情感,咱們是姐妹,若論親疏,我和大姐就是外人了。”


    宋蓮翹不以為然道:“這是你們多心,我娘決不會拿兩位姐姐當外人看待。”


    袁傾城“噗嗤”笑道:“唉!瞧你平時怪聰明的,怎麽竟笨得像截木頭?伯母跟穆少俠談的話,不用,問猜也猜到了,妹妹,你究竟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


    宋蓮翹道:“我本來就笨嘛,如果猜得到,我還用了麽?”


    袁傾城搖頭笑道:“好吧,就算你是真糊塗,可要二姐我告訴你聽?”


    宋蓮翹喜道:“當然要呀1”


    袁傾城偷眼一掃穆乘風,然後向宋蓮翹招招手,道:“傻妹妹,附耳過來。”


    宋蓮翹果然湊過耳朵傾聽,才聽了一半,便即粉麵絆紅,搖頭笑罵道:“不聽!不聽!簡直是胡說八道,壞死了……”


    袁傾城道:“你不信,是不是?”


    宋蓮翹嬌笑道:“鬼才相信,你根本是胡謅,拿人家尋開心的。”


    袁傾城道:“好!咱們賭什麽?不信,就當麵問問穆少俠,如果我猜對了,怎麽說?”


    宋蓮翹有些膽怯,呐呐半晌,一擰粉頸,撒賴道:“我管你呢!咱們什麽也不賭,酒菜涼了,快吃飯去要緊。”


    說著,竟不要攙扶,也不再追問穆乘風,徑自搖搖晃晃向前走去。


    袁素問連忙搶行幾步,探手挽住,低聲問道:“五妹,傾城究竟說了些什麽?也告訴大姐聽聽!”


    宋蓮翹羞笑道:“都是二姐使壞,她說,娘是丈母……呸!不說啦!真難聽死了。”袁素問也不笑,一本正經問道:“可是說的‘丈母娘相女婿’呀?”


    宋蓮翹大叫道:“大姐,你也壞!”掄起粉拳,要打袁素問,引得袁氏雙姝都哄笑起來。


    姐妹們笑笑鬧鬧,穆乘風雖感羞赧,但為避免宋蓮翹追根究底,也就索性不作否信,隨她們去鬧。


    席間,穆乘風暗自思索著堡主夫人所說的話,總覺得此事令人難以置信,如果師父確曾娶妻生子,自己縱然不知道,千手猿駱伯倫怎麽會不知道呢?何況娶妻成家,又不是什麽丟臉的醜事,師父待自己情如父子,假如確有其事他何須隱瞞?而且一直隱瞞達二十年之久?


    但轉念一想,流雲堡堡主夫人,同樣也沒有無中生有的必要,她既然說親眼見過師父的妻兒,應該不會是謊話,否則,她憑空捏造這種謊言,又有什麽意義呢?


    穆乘風苦思不得其解,自是沉默寡言,很少開口,奇怪的是,宋蓮翹也不像平時那樣口沒遮攔了,一直低垂著粉頸,除了不時用脈脈含情的目光,偷望穆乘風一瞥外,竟變得怯生生的,不好意思多說話,袁氏雙姝雖有心取笑幾句,但看見兩人如此光景,也就笑鬧不起來了這一來,一席豐盛酒菜,大家隻略動了些,便草草終席。


    飯後時已夜深,宋蓮翹似有滿腹情話,無從傾吐,加以病體虛弱,感覺支持不住,隻得迴房安歇。穆乘風由丫環服侍在書房歇息,整夜轉側,不能成寐,幾次想起身再赴後園茅屋,終以太過冒昧魯莽,又忍了下來……


    一夜淺眠,第二天醒來,早已紅日當窗,將近已刻時光了,穆乘風匆匆盥洗整衣,剛跨出書房,卻見一個年約六旬,身著儒衫老人含笑盯迎,拱手道:“穆少俠夜來安適否?”


    穆乘風微怔道:“敢問老人家是?”


    那老人笑道:“老朽吳俊,任堡中總管,昨日少俠蒞臨,老朽因瑣務外出,失迎之罪,特來負荊。”


    穆乘風恍然道:“原來是吳老夫子,晚輩來和冒昧,老夫子多多曲諒。”


    吳老夫子哈哈笑道:“少俠何須大謙,荷承光降,蓬蓽生輝,敝堡主未返,老朽權充半個主人,廳中略備水酒,聊當洗塵,少俠休嫌簡慢。”


    穆乘風連稱不敢,跟隨吳俊步人大廳,果然廳中已酒溫菜列,端整以待,兩人謙讓一番,各就主客之位坐定,早有侍女們過來斟酒。


    趁侍女斟酒的時候,穆乘風暗暗打量那位吳老夫子,見他兩鬢俱已斑白,舉止談吐全是酸溜溜老學究的模樣,身軀既不頎壯,兩眼也毫無神光,看來是個道道地地迂夫子,不似武林中人,才算略為放了心。


    酒過三巡,吳老夫子忽然摒退侍女,親自奉敬了一杯,笑容可掬地說道:“穆少俠應敝堡琴姑娘劄邀而來,乃是堡中貴賓,有句話,老朽本不當問,隻因敝堡堡主不在,職責攸關,又不能不說,倘表唐突之處,萬望穆少俠能體諒下情,切莫介意。”


    穆乘風訝道:“老夫子有甚言語,盡請明教,何必如此多禮?”


    吳老夫子又客套了幾句,才含笑問道:“聽下人們談起,穆少俠昨夜蒞堡不久,就應敝堡主母的邀請,去後園中盤桓了甚久,可有這迴事?”


    穆乘風道:“不錯,確有這迴事。”


    吳老夫子笑容立斂,壓低了聲音道:“請恕老朽冒昧,不知敝主母曾與穆少俠談了些什麽?”


    穆乘風微微一怔,不悅道:“老夫子突然問起這句話,不嫌太可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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