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闔,車動,蔡福駕車,悄然馳出節孝坊。


    那錦袍老人頭上圍著一條寬巾,掩去大半個麵龐,舉步無力,似正患染重病,由光頭大漢半扶半抱著,穿過前院花徑,向正廳而來。


    這時,正廳中已亮起燈光,兩名中年人聞聲急迎出來,幫助那光頭大漢將錦袍老人扶入廳內,坐在一張虎皮椅上。


    兩名中年人,一個身著儒衫,一個穿著緊峰勁裝,肩後斜擂長劍,赫然竟是“鬼臉書生”杜腐和“飛蛇”蔡旭琨。


    不用說,錦袍老人和光頭大漢,也就是“大潑猿”郭竟,和“大黑牛”丁尚隱了。


    郭竟分明傷勢未痊愈,身子顯得十分虛弱,坐在椅上,喘息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丁尚隱立即上前,替他解開頸上圍巾。


    杜腐關切地道:“大哥傷猶未愈,何苦親親趕來。”


    郭竟搖頭道:“不!我自己不來,放心不下,留在沙仙隻有增加傷勢,倒不如來了反而好些。”


    微頓,便急急問道:“事情究竟怎麽樣了?你們找到那孩子沒有?”


    杜腐遲疑了一下,道:“大哥初到,還是先休息一會再談這些吧。”


    郭竟神色一震,挺身欲起,道:“這麽說,你們沒有見到他。”


    杜腐淒笑道:“大哥別心急,且容小弟慢慢陳報,咱們雖然還沒有見到穆賢侄,關於他在洛陽的經曆遭遇,卻已經探聽明白,大哥盡請放心,他絕無危險。”


    郭竟揮動獨臂,催促道:“你們聽到些什麽消息?快說吧!”


    杜腐道:“據蔡六弟昨夜從蛇拳門探得消息,傳聞竟是買情……”


    郭竟猛然從椅上跳了起來,道:“這意思就是說,蛇拳門七步;追魂手洪濤和中州四傑果是被穆乘風殺死的了?”


    杜腐凝重的道:“眾口一詞,確是如此。”


    郭竟怒哼一聲,用力搖著頭,說道:“不可能,決不可能,穆乘風決不是那種人!”


    杜腐道:“小弟也不相信,無奈人言鑿鑿,都說那天晚上穆賢侄曾攜帶行囊離開客棧,在洛河傍下了毒手,其後又用逆滄瀾之子在安樂窩傷了孫天民,尤其那柄逆滄瀾之子,落在臥龍山莊莊主許誌安手中,證據確鑿,難以辨解。”


    郭竟冷笑道:“無論什麽證據,我都不信是穆乘風幹的,你再說下去,他們把穆乘風怎麽樣了?”


    杜腐道:“據說許誌安並沒有為難穆賢侄,隻是限令他立即離開洛陽,當夜穆賢侄就離了關洛第一樓。”


    郭竟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杜腐道:“兩天以前。”


    郭竟怔了片刻,頹然坐迴椅中,喃喃道:“唉!咱們若能早一天動身就好了。”


    語氣之中,顯得無限煩惱和追悔。


    杜腐道:“小弟和蔡六弟趕到洛陽,恰巧晚了一步,這兩天,咱們日夜在城中搜尋、一直沒有找到穆少俠,不過,大可放心,相信在幾天之內,咱們一定能找到他。”


    郭竟眼中異采微閃,問道:“你怎麽知道一定能找到他?萬一他已經離開洛陽了呢?”


    杜腐笑道:“依小弟預料,他可能的確已經離開了洛陽,但他決不會去遠,而有一定會再迴來。”


    郭竟訝道:“怎見得?”


    杜腐道:“因為臥龍山莊的人還在洛陽沒有離開,今天午後,流雲堡主宋飛鴻也親自到了,看情形,蛇拳門雖已土崩瓦解,中州變故仍未完結,那假冒風鈴魔劍沈大俠的歹徒,仍在洛陽附近……”


    郭竟搖頭道:“這些跟咱們有什麽相幹?咱們必須盡快找到穆乘風。”


    杜腐道:“穆少俠負冤而去,豈會就此罷手?假如他知道那歹徒仍在洛陽,一定會再迴來。”


    郭竟沉吟道:“他蒙冤負屈,憤怒而去,會硬著頭皮再迴來?再說,誰又知道那假冒沈大俠的歹徒是不是真正藏匿在附近?”


    杜腐笑道:“大哥忘了穆少俠的易容術,是經青出於藍,他若想迴來,自然不會再用本來麵目,至於那假冒沈大俠的歹徒是否仍在洛陽,一二日內就將有確定的消息,蛇拳門下不會甘心,臥龍山莊和流雲堡也放不過他。”


    郭竟微微頷首,道:“這倒有可能,不過,萬一他根本沒有聽到消息,或者徑自去了沙仙府呢?”


    杜腐道:“一莊一堡高手齊集中州,消息很快傳揚出去,小弟已另外安排專人,隨時以信鴿和沙仙聯絡,如果穆少俠去了沙仙府,三兩天內也會有確訊的,大哥盡可放寬心情,靜待消息就行了。”


    郭竟黯然歎息一聲,道:“但願能早些得到他的消息,這孩子,唉……”


    歎息之聲才落,細目虛合,懶洋洋倚靠在交椅上。


    杜腐輕輕道:“大哥一路跋涉辛苦,還請早點休息,這些事,小弟自會料理。”


    郭竟忽又睜目問道:“四弟,你看愚兄是不是老多了?”


    杜腐笑道:“人誰不老?但大哥豪邁如昔,看不出衰老之態,隻是內傷甫愈,身體難免弱了些是有的。”


    郭竟苦笑道:“不!你不必拿話安慰我,近年來,我自己清楚,委實衰老甚多!”


    杜腐道:“衰老二字應該有兩種分別,老是指身體的退化,衰是指心境的消沉,依小弟看,大哥自感衰弱,純是精構憂鬱使然。”


    郭竟淒然道:“這有什麽辦法?家破人亡,喪妻絕子,迄今血仇難報,便是鐵石心腸,又怎能夠不憂鬱呢?”


    杜腐忙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何況自從西澱之變,仇蹤已現端倪,大哥應該重振豪心,萬勿消沉頹廢……”


    郭竟笑了笑,道:“不錯,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可是我已經等待了整整二十年,不知還能等到什麽時候?”


    語聲微頓,話鋒一轉,又道:“好啦!現在別盡說這些喪氣話,四弟,咱們從沙仙帶來的人手夠用麽?”


    杜腐道:“足夠調遣了。”


    郭竟道:“咱們既要隱蔽身份,又須廣布耳目刺探消息,一莊一堡高手雲集中州,為敵為友尚難逆料,處境可說十分險惡,這幾天來,你要多辛苦點,假如人手不足,就叫孟二弟來沙仙賭場暫時歇業,帶了三妹同來洛陽應敵,咱們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衛護穆乘風的安全,別讓他吃虧?”


    杜腐正色道:“大哥放心,決不會誤事的。”


    郭竟點點頭,道:“好!我這就先告個懶,你們再淡談吧!”


    杜腐欠身應諾,飛蛇蔡旭琨和大黑牛丁尚隱立即上前相扶。


    郭竟剛剛站起來,準備入內歇息,老頭蔡福突然疾步奔了進來,躬身報道:“稟主人,有客拜會!”


    房中四人都一怔,麵麵相覷,驚詫莫名。


    杜腐沉聲問道:“什麽樣的客人?他要見誰?”


    蔡福道:“是人滿臉胡須的紅臉老人,帶著一名隨從,他沒說要見誰,隻說欲拜會本宅主人,有事相商。”


    郭竟變色道:“四弟,咱們剛到,難道就泄漏了風聲?”


    杜腐沒有迴答,卻追問蔡福道:“你沒有告訴他?本宅主人不在……”


    蔡福道:“小的已經迴說主人不在,但那紅臉老人說:“如果主人不在,見見管理這宅子的管事也一樣。’”


    杜腐皺眉道:“可曾問過他的姓氏?”


    蔡福道:“他自稱姓尤。”


    “姓尤?”郭竟猛然一震,目中精光進射,失聲道:“紅臉老人!姓尤?莫非竟是他?”


    杜腐道:“大哥請入後園暫避,容小弟去會會他。”


    郭竟道:“來者不善,假如真是那匹夫尋上門來,四弟可得特別謹慎!”


    杜腐道:“小弟自會小心應付。”向丁尚隱和蔡旭琨飛快遞個眼色,二人護著郭竟,匆匆向後園而去。


    杜腐目送三人去遠,疾步走向銅鏡前,端詳了一會,然後佝僂著身子,隨蔡福迎出邊門。


    門外,一名魁梧紅臉老人正負手而立,石坊下,有一名青衣漢子牽著兩匹馬,遠遠佇候等待。


    紅衣老有麵貌陌生,氣勢頗為威武,杜腐目光一觸那牽馬佇候的青衣漢子,心裏卻不禁吃了一驚,險些把持不住,失聲出口。


    虧得他正低著頭,連忙輕咳一聲,收斂目光,深納了一口真氣,垂首躬腰,以龍鍾老態,掩飾內心的驚駭。


    紅臉老人聞聲迴頭,含笑拱手道:“這位就是貴宅管事麽?”


    蔡福忙應道:“是的!是的!敝宅主人不在,宅裏就是這位管事先生作主。”


    紅臉老人笑問道:“請教老人家貴姓?”


    杜腐側耳道:“什麽?你是送信來?送什麽信?”


    蔡福道:“咱們這們管事老先生今年快八十歲了,耳朵不太管用,尤爺請說大聲些。”


    紅臉老人輕“哦”一聲,果然提高嗓音,道:“請問老人家貴姓?”


    杜腐故作恍然,忙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敝姓何,名可何。有何指教?”


    紅臉老人道:“在下姓尤,來自濟南府。”


    杜腐眉開眼笑道:“濟南府麽?好地方,我孫女婿就是濟南人,住在西城外王家店,他可是當地土生土長的,我提他名字,尤爺你準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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