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彩衣童子緩緩轉頭,互望一眼,突然一言不***起花鋤,疾撲了過來,雙鋤挾著勁風,一砸肩頭,一掃足踝,出手竟毒惡異常。


    穆乘風急忙閃退,搖手叫道:“二位小兄弟請勿誤會,在下並非存心偷吃,寧願照值加倍償付。”


    兩名童子充耳不聞,花鋤紛飛,緊迫而上。


    穆乘風踉蹌後退了七八步,身後已是果林,無路再退,情急之下,猛提一口真氣,便想徒手截擋兩童的花鋤。


    誰知真氣甫提,突覺胸腹之間,一陣劇痛,那一口尚未凝聚的真氣,竟瞬然散去。


    穆乘風大吃一驚,再想變招退避,卻來不及了。


    “砰”地一聲,左邊肩頭首先挨了重重的一鋤,身形方顛出數步,右腳腿彎上又被另一名童子揮鋤掃中。


    穆乘風拿村不穩,堆金山,倒玉柱,仰麵栽倒。


    兩名彩衣童子拋下花鋤,擄袖上前按住,從腰間解下一根牛筋索,四馬攢蹄捆了個結實,然後一人抬頭,一人抬腿掄著向石屋走去。


    他們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此時捉住穆乘風,臉上也無任何表情,倒像是兩具捉人的肉機器,一切都在按規行事,毫無喜怒之感。


    進入石屋,眼前頓暗,原來石屋除了一道厚門,連窗口也沒有,整座石屋就如一個山洞,黝黑,陰暗潮濕,更有些陰森,兩名彩衣童子一齊鬆手,將穆乘風猛地摔在地上,地麵全是硬石,隻摔得穆乘風眼中金星亂閃,咬牙切齒,差點哼喲出聲。


    對麵數尺外忽然傳來一陣陰惻惻的低笑,一個沙啞而揶揄的聲音說道:“難怪今天一早就聽見喜鵲聒噪,原來注定有客人上門,嘻嘻嘻嘻,孩子們,點燈!讓我看看這位貴客是什麽人物?”


    穆乘風凝目循聲望去,隻能隱約辨出那發話的地方,有一架石床,床上半躺半倚著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唯因其真氣渙散,目力難聚,無法看清老人麵貌。


    “嚓嚓”兩聲輕響,兩名彩衣童子同時用火石點燃兩盞“孔明燈”,燈光分由左右屋角,交投在穆乘風臉上,卻照不見石床上那白發。


    穆乘風雙目遽受燈光照射,頓覺眼花目眩,連忙閉上了眼。


    石床上笑聲又起,老人似譏似憐,又帶失望的語氣說道:“唔,竟是個年輕小娃子,大約剛斷奶不久吧?”


    穆乘風簡直哭笑不得,緩緩睜目,道:“在下不過偶由附近經過,一時饑渴,誤人貴穀,並非蓄意冒犯。


    老人啞聲笑:“我知道,我知道,凡是失風被捉的人,都少不了一番解釋,什麽‘並非有意’呀,‘山中迷途’啦,‘饑寒所逼’啦嘻嘻嘻嘻,這些千篇一律的遁詞,我老人家聽也聽膩了,其實,說來說去,還不是捏頭鼻子哄眼睛,小娃子,你說我老人家這話對不對?”


    穆乘風搖頭道:“不!在下句句實話,決非遁詞!”


    老人陰笑道:“當然,偷東西的賊,都不會承認是蓄謀,一定說是看見東西無主,順手牽羊罷了。”


    穆乘風抗聲道:“老前輩怎能這般武斷,假如在下存心不軌,先前就不會在屋外林前一再詢問招唿。”


    老人又截口道:“那是你故作姿態,想試探屋子裏有沒有人在。”


    穆乘風為之氣結,苦笑道:“在下自忖問心無愧,老前輩一定要這麽說,那就無法解說了。”


    老人冷冷道:“事實俱在,人贓並獲,還有什麽好解說的?我這山穀,位居深山,地勢隱密,並非通衢大街,哪有這。麽巧,你就恰好從附近經過?再說,此穀四麵削壁,無路可通,你連招唿也沒打一個,居然直闖了下來,這還能說不是‘蓄意’的麽?”


    穆乘風道:“老前輩這麽說,竟是認定在下非好即盜,蓄意而來了?”


    老人笑道:“這不是我認定,而是事實如此,我這個人生乎最講理,咱們寧可多費些唇舌,一定要你心服口服。”


    穆乘風無可奈何地道:“好吧!就算在下行為不檢,偷吃了老前輩十幾枚果子,在下願意照價加倍賠償,這總行了吧?”


    老人哈哈笑道:“你說這話,是真正心悅誠服了?”


    穆乘風苦笑道:“就算是嗎。”


    老人道:“不能‘就算’,服就服,不服就是不服。”


    穆乘風無意與他爭辨,道:“服了”。


    老人又問道:“是真的服了?不會後悔?”


    穆乘風輕籲道:“自然是真服,決不後悔。”


    “好!”老人突然語音一變,換了一種冷峻陰沉的聲音,道:“這雇敢做敢當的硬漢子,我會給你一個公平的賠償機會的。”


    話聲一頓起,吩咐道:“孩子們,燃大燈,推我的輪椅過來。”


    兩名彩衣童子悶不吭聲,一個從壁角推來一輛活動輪椅,一個則縱身掠起,點亮了屋頂大燈。


    那大燈實在不小,宛如一隻巨大的水晶盆,少說一點,總有三四尺方圓,盆中盛滿燈油,四麵懸著百餘粒透明五彩璃串珠,燈光不僅照耀得全室燦爛生輝,那些珠串更互相搖蕩碰闖,發出“叮叮當當”的悅耳聲音。


    巨燈一亮,牆角兩盞“孔明燈”隨即熄滅,室中一片彩霞,令人目為之眩,恍如置身宮闕。


    穆乘風藉著燈亮,這才看清巨床上那老人的麵貌,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那張臉,堪稱集世上醜惡恐之大成,滿臉潰爛,血肉模糊,逐水淋漓,而且扭曲變形,乍看之下,就像一隻腐爛剝皮柿子,又被人不小心踏了一腳。


    五官中唯一尚可辨認的,隻有兩隻陰騖的眼珠,此外,口鼻僅餘三個血窟窿,耳朵和唇眉都無法分辨了。


    醜老人掀開被褥,雙掌二按石床,“颼”地彈射而起,輕飄飄落坐在輪椅上,敢情他身體以腰肢以下,盡皆萎縮殘廢,兩條腿如同枯竹,根本不能下地行走。


    可是,別看他又醜又殘,床上被褥和身上衣著卻十分鮮豔,全係彩色綢段織成,五色繽紛,極是刺眼。


    穆乘風看得驚悸莫名,心裏忽然生不祥的感覺,意念飛忖道:這老頭子隻怕不是什麽好來路。


    醜老人在輪椅中坐定,一名童子立即取來一條彩色罩單,替他掩蓋了下半身,然後推著輪椅,移近穆乘風倒臥處,另外一名童子連忙遞過來一副薄皮手套。


    老人小心翼翼戴上手套,把醜臉輕輕點了點,沙啞著聲音道:“抬起來。”


    兩名童子俯身將穆乘風抬起,送到輪椅膠。


    醜老人伸出枯手,從頭頂開始,緩緩捏著穆乘風的骨骼和肌肉,由上而下,遍及軀體四肢,一邊捏,一邊閉目頷首,口裏喃喃道:“嗯!不錯,是一副好材料,骨架好,體型也正好合用,雖嫌年紀太輕一些,已經夠難得的了。”


    穆乘風直被他捏弄得渾身毫毛豎立,心裏一陣陣寒噤,忍不住問道:“老前輩準備將在下如何處置?”


    醜老人漫聲道:“你不是已經心悅誠務,願意賠償我那十幾枚果子麽?”


    穆乘風道:“是的,在下願照價賠償,甚至加倍償還。”


    醜老人點頭道:“你大約還不知道那十幾枚果子叫什麽名字?價值如何呢?”


    穆乘風道:“確是不知,正要請教老前輩。”


    醜老人陰惻惻一笑,道:“我這穀中果園,共植了數十種奇花和三種果樹,都是罕世難見的珍品,尤期那三種果樹,更是我耗費畢生心力才培植成功,敢誇舉世尚無相同品種。”


    穆乘風道:“但總該有個樹名。”


    醜老人道:“樹由我用特殊藥物栽培,樹名也由我自定,一種名‘菩薩醉’,一種名‘神仙酥’,還有一種叫做‘陰陽果’,名稱不同,功效也迥異。”


    穆乘風詫異地問道:“這些果樹,都有毒麽?”


    醜老人搖頭道:“不!都沒有毒,‘菩薩醉’食後使人昏迷,狀如酒醉,非百日不醒;‘神仙酥’則令人功力渙散,可將任何內功高手變成凡夫;至於‘陰陽果’,妙用就更大了。那東西形如龍眼,每樹僅結二枚,色分黑白,黑的一吃必死,無藥可解,但如再服下一枚白的,卻又令死人複生,反陰還陽,各逞奇效,這些異珍果,豈能以金錢衡量價值。”


    穆乘風駭然道:“這麽說,在下誤食那十幾枚似梨非梨,似桃非桃的果子,竟是‘神仙酥’了?”


    醜老人道:“不錯,這是你的幸運,也是同樣我的幸運。”


    穆乘風詫異道:“怎麽也是老前輩的運氣?”


    醜老人笑道:“不瞞你說,那三種奇樹雖是我親自栽培的,卻唯有‘神仙酥’配有解藥,其中‘陰陽果’自毒自解,倒還罷了,假如你誤食‘菩薩醉’,必須昏睡百日才能醒轉,那不是耽誤了我的大事麽?”


    穆乘風更詫,忙道:“在下中毒昏睡,怎會耽誤老前輩的大事?”


    醜老人吃吃笑道:“因為我正急於借重你,替我作個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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