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一整年未遭他責罵,見到他麵色冷峻,她竟有種懷念的感覺,暗暗竊喜,翻開折子,看了兩眼,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


    「怎麽會……沒人告訴我西北發生了如此嚴重的旱災。」


    「你多少天沒上朝了?」


    聽著他冰冷的語氣,看著他那秋後算帳的態度,宣明惶恐。


    「我……病了。」從小到大,見慣了他訓斥晚輩時動口又動手的場麵,雖然她貴為太子,又是女孩,他因此手下留情,哪怕她犯了錯,也不會受皮肉之苦,但他有的是不傷她皮肉的懲罰方式,足以教她後悔莫及。


    「我離開一年,你就病了一整年?」


    「我……如果你不離開,就不會這樣……」宣明立即淚眼朦朧,並不曉得自己的眼淚對玉海濤有影響。


    玉海濤的視線飛快的從她身上離開,不讓她的示弱影響自己,奈何向來冷硬的心腸對上她裝可憐的模樣,便不再堅固。


    他霍然起身,腿上的奏折掉了一地。


    「太傅?」宣明有點怕,他的沉默使她不安。


    她的反應也令他失望,明知是錯,不知悔改,任性的錯到底,她的所作所為己觸及他包容的底線。


    「你要走了嗎?」眼前的玉海濤似乎對她失望透了,不願意理睬她了,宣明緊張的掀開被子,跳下床,追上去。「太傅……別走!」


    她赤腳追到他身後,不由自主的伸出雙手,想象小時候每一次撒嬌那樣擁住他,而他轉身拍開她的手。


    那力道很輕,卻讓宣明很驚心,仰望他蹙起的眉頭,她開始為了讓這個男人失望而恐懼不已。


    「太傅,你又要離開嗎?」


    以前做錯事,總有他在後方補救,現在他一次次抽身而去,嚇壞了宣明。


    這次他若撒手不管,誰來處理她製造的爛攤子?


    她不能沒有玉海濤,從身到心,她的天地是以他為中心而建成的,他離開了她,她活不下去。


    「我不走。」男人的低語聲略帶一絲疲倦。


    宣明糾結得一團亂的心,因為他的話,令她平緩了下來。


    「這個月內,我會成親。」他接著說。


    她鬆下平緩的心又因為他的話而再度糾結,大驚失色,「什麽成親?和誰成親?」


    他的時間己過度消耗在國家大事之上,連與她相處的時間都不斷減少,又哪來的工夫娶妻?


    難道這次離京,他發生了什麽豔遇?


    「太傅?」宣明焦急,欲再追問,「太傅……」


    玉海濤擺脫她的糾纏,兀自走開,越來越遠。


    「來人!」宣明想叫人攔住他,然而直到他離開,都無人敢接近,反倒是跑出寢宮的她被人攔住了。


    「陛下。」


    「金蘭?」仔細一瞧,攔路的竟是讓她趕到玉家的侍女,宣明錯愕不己。「怎麽是你?」


    「國師大人將奴婢換迴宮了。」


    宣明頭昏腦脹,差點站不穩,放眼張望,附近的宮人換了一半新麵孔。


    她渾身發冷,可以預見玉海濤不費吹灰之力,將她花了一年心血提拔起來的人手除個精光。


    她與籠中鳥雀有何分別?


    她娶妻,他離去;她的愛慕,他不接受……每一次他走,她無法挽留;每一次他想做的事,她都無法阻止。


    這一次,要眼睜睜的看他成親嗎?


    他怎麽可能喜歡上哪個女子?他哪有時間去疼愛別的女子?


    宣明連魂魄也冰涼了,全身力氣消失殆盡,跌坐地上。


    「陛下,請快起來,地上涼。」金蘭見宣明跌坐在地,雙足未穿鞋襪,趕緊攙扶起她。


    涼……有比她的心更涼嗎?宣明慘笑,無力再去追一個她永遠追不到的人,又不甘心失去她奉為信仰的存在,怎麽辦?


    她強迫自己冷靜,正視金蘭。「他……國師說他要成親,你在玉家待了那麽久,聽說過這事嗎?」


    金蘭不敢抬頭,猶豫了一下,迴道:「國師大人是臨時決定的,人選這兩天才定下……」


    宣明慢慢的走迴寢宮,腳步虛浮,半路頓住,轉身又問:「他要娶誰?」


    「……是丞相家的大小姐。」


    「那不是個寡婦嗎?」宣明尖叫,她曉得此人,京城有名的才女,丈夫去世後,一直安於家中,玉海濤怎麽可能勾搭上如此出名的貞節烈婦?


    突然,靈光一閃,她醒悟過來,玉海濤所謂的成親,恐怕和千羽嫁給她一樣,隻是個幌子。


    「他離開一年,哪有可能和京城裏的女人談情說愛?」宣明走進房中,跪坐地上,明白了他成親的理由。


    為了讓她死心……她掩麵,哀痛的心扭曲了她的容顏。他沒有愛上別人,可是她若不死心,他難道要一年娶一個女人來迴絕她?


    「玉家上下怎麽說?莫非他們同意這門親事?」宣明鎮定下來,開始思考著,要如何破壞玉海濤的親事?


    「丞相家和玉家門當戶對,國師大人的年紀又不小了,哪怕是娶個風塵女子,隻要能傳宗接代,玉家的長輩們是不會反對的……」金蘭說出自己所了解到的情況。


    宣明咬了咬牙,思緒輾轉,突然想到什麽,逞強似的笑了。


    沒等宣明想好怎麽破壞玉海濤的親事,另一件更為嚴重的事情發生了。


    在她生病,不顧朝政期間,西北因為災情嚴重,官府又脤災無力,終於使得貧苦百姓們大舉叛亂。


    消息傳來時,朝野震驚。


    宣明不得不拖著仍未痊愈的病體上朝,看著議論紛紛的朝臣,她心思一動,立即下令,派玉海濤出麵解決此事。


    「此事關係重大,交由國師全權處理。」宣明暗暗誇獎自己機靈,把玉海濤遣出京城,她再好好的計劃,讓他成不了親,實在是一舉兩得。


    皇命一出,一半朝臣附和著,盼望玉海濤接下爛攤子,另一半忠於玉海濤,無奈找不出更完美的人選,隻能沉默。


    滿朝文武在側,玉海濤凝望高關龍椅的年輕帝王,宣明退縮似的別開眼,許久之後,她聽見玉海濤接下命令的迴答。


    「臣遵命。」


    宣明的腦子裏那些見不得光的邪念,玉海濤心中有數,隻是災情與暴動不容輕忽,明知道他一走,她就會搗蛋,他仍得服從。


    數日之後,玉海濤才剛離開京城,宣明馬上拿著調查到的線索,安排丞相家的大小姐與出嫁前曾有過一段特殊交情的窮書生巧遇。


    再過數月,等到玉海濤重迴京城,本該與他成親的女子己準備嫁給他人。


    「據說是陛下叫人從中牽線,促成此事……丞相大人十分不滿。」


    玉海濤坐在書房內,麻木的聽著幕僚們輪番控訴宣明的各種不義之舉。


    他無奈又無話,替她難堪的行為感到難為情,他怎麽會教出這樣的孩子?


    他不過離開一年,整個國家就陷入重重危機當中,最近東海一帶也出現了異動,恐怕他還得親自去處理一番。


    「數日後,我得前往東海。」打斷幕僚的抱怨,玉海濤說出自己的安排。


    「國師大人此時離開恐怕不好。」


    房中幾個幕僚研究了當今局勢,對玉海濤未來的動向有了爭議。


    宣明將朝廷搞得一團亂,再少了玉海濤坐鎮,不知會變成什麽樣?不過東海一帶的混亂不容小覷,而玉海濤隻有一個,偏偏許多事非他不可。


    「事有輕重緩急,朝廷上的事務依然由你們代我把關。」玉海濤決意己定。


    他給幕僚們訂了新的規矩,隨便宜明胡鬧,萬事等他安定四方,迴來後再解決,到時候,陪著宣明惹是生非的跳梁小醜,他會一個個去清算。


    至於宣明……她的依戀與愛慕,他不能接受,哪怕她是這世間最令他牽掛的人,在他牢固的信念與原則當中,身為晚輩的她,他絕對不能染指。


    四月春光明媚,宮裏處處花紅柳綠,如畫般美麗。


    玉海濤入宮,向宣明說明他即將前往東海。


    「當地王侯之間起了紛爭,又向來不服朝廷管製,與其等著動蕩爆發,不如我先出馬……」


    宣明聽了他的說明,知道留不住,依依不舍的說:「太傅才迴京不久,又要走。」


    時隔一年有餘,隻在朝堂之上見麵的兩人,不曾私下相會,破壞了他的親事,宣明也怕和他見麵,遭他責備。


    「總會迴來解決終身大事,陛下專心國政便可,毋需煩惱下臣的私事。」


    宣明聽他話中有話,頭皮發麻,深怕他追究她從中作梗,害他失了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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