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酒壇大小的珊瑚,被人小心翼翼的包上棉絮和碎紙條,然後同樣小心翼翼的裝進鋪著碎紙屑的木箱,周法明在一旁看著,大氣都不敢出。


    待得裝箱完畢打上封條,周法明對身邊一人說到:“那就有勞田鏢頭了。”


    那人個子不高但十分結實,向周法明行禮:“周郎君請放心,貨物必定安全送抵鄂州。”


    鏢隊的馬車滿載貨物緩緩動起來,周法明和其他將士目送這些馬車離開,上麵的貨物可都是他們在番禹采購的奇珍異寶,運迴黃州後,那可是翻幾倍的利潤。


    “行了,大家迴營休息,莫要擔心那麽多,黃州鏢行,有什麽信不過的?”


    周法明讓將士們散去,他轉到自己的營帳裏,將一封家書交給即將跟隨鏢隊去鄂州的部曲。


    “你們幾個路上機靈些,鏢隊總不能麵麵俱到,如果發現什麽不對,趕緊提醒田鏢頭。”


    “是,三郎君,還請三郎君多保重身體,我等從鄂州啟程過來時,主母千叮嚀萬囑咐,嶺表煙瘴之地,千萬要保重。”


    “知道,你們趕緊去和鏢隊匯合吧。”


    部曲背上行囊告辭,周法明親自送他們出軍營,沿途看著士兵們興高采烈的議論著“代售”、“進貨”,一種荒誕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感覺自己不是來打仗,而是來做買賣的。


    君子固窮,恥於言利,這段話周法明再熟悉不過,他覺得一支軍隊若是經商做買賣,恐怕遲早要爛掉,可宇文溫的歪理邪說卻讓周法明大開眼界。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宇文溫認為逐利是人性,正如“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那樣,堵是堵不住的。


    逐利的“利”,不僅是做買賣的利潤,也可以是功名利祿,良田美眷,大家投軍上陣殺敵,為的不就是憑借軍功封妻蔭子麽,這樣的逐利就很正常。


    軍隊經商當然是大忌,但換一個思路,若是將其當做替代燒殺搶掠的福利,既讓大家能嚐到一些甜頭,又能保證軍紀,何樂而不為?


    如此歪理邪說,周法明說不過宇文溫,而宇文溫為了防止經商腐蝕將士,也防止被人找茬告黑狀,采取了特別的手段。


    理論上,周法明和剛才那座珊瑚沒直接關係,因為作為官軍將領,雖然不是和敵國做買賣,但作戰期間明目張膽大采購總是不好,所以和其他將士一般,是“委托代售”。


    嶺南道行軍從江州湓口打到交州龍編,數千裏的征程,不可能隨身帶著大量錢財,即便是憑借獎賞或者分來的戰利品,也無法在番禹大肆采購海外奇珍,所以靠的是鄉親。


    官軍打到哪裏,鄉親就跟到哪裏,當然這鄉親都是商賈,為征戰在外的將士們解了許多燃眉之急。


    凡是在黃州西陽城日興昌櫃坊存錢的將士,出征時會登記造冊,然後能以此作為擔保,在番禹向隨軍的黃州商賈借錢,以此為本錢購買各種奇珍異寶。


    會有鏢隊幫忙托運貨物迴黃州,當然這是要計入收費的。


    運迴黃州的貨物如果是自家用,那就由妻子或者父母領走,如果需要出售而苦於沒有門路的,可以委托“代售”,保底價格可以在番禹就談好。


    甚至連如何與當地人做買賣,都有黃州商賈幫忙,當然這都需要計費,而借款的“額度”要根據各人每月軍餉來定。


    能承擔這種業務的商賈,是特定的那幾位,並不是誰都有資格做,據說這幾位都有黃州的大東家們作保,信譽十分可靠。


    第一批辦理相關“業務”的將士,已經發了一筆財,譬如在番禹采購價不到千文一枚的幹鰒魚,在黃州能賣到四千文以上,扣掉運費等各種費用,即便加上“委托代售”的費用,也能有不錯的利潤。


    這個利潤,可以在西陽由自己的家人“提現”,也可以“返還”到身在番禹的本人身上,作為再次進貨的本錢。


    如此貼心的業務,讓將士們十分激動,雖然有一部分利潤被借錢或者“代售”的商賈賺走,但大家都能理解,畢竟對方承諾“保底”,那麽分走一些利潤也很正常。


    而那些沒有在日興昌櫃坊存錢的將士,央著有存折並登記在冊的同袍“幫幫忙”,當然,作為日興昌櫃坊“小股東”之一的周家,其三郎君周法明肯定不需要以自己的軍餉來換“借款額度”。


    他實在是佩服宇文溫的別出心裁,因為這是以犧牲黃州商團一部分利潤為前提的讓利,也有變相為日興昌“攬存”的用意。


    而這種做法還有另一層用意,就是把將士們牢牢捆在黃州這一艘船上,不會有人輕易背叛這個越來越龐大的團體。


    以黃州士兵為骨幹的軍隊,即便某個將領起了心思要對西陽王不利,他還得顧忌士兵會不會跟著自己走,而隨軍提供借款的商賈,還有各個鏢行,可以從這種模式中獲取可觀的利潤。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西陽王如此行事,難怪黃州的人氣越來越旺,想到這裏,周法明不由得感慨萬千。


    街道上一群人騎馬疾馳,其中一人是身著便服的宇文溫,周法明還沒來得打招唿,隻見對方已經唿嘯而過,恍惚間,周法明似乎在隊伍中看見個熟麵孔。


    ‘怎麽可能,他怎麽會在番禹?莫非是我看錯了?‘


    周法明如是想,看看四周,沒發現行軍元帥長史崔達拏或者其手下的身影,他放了心,決定裝做沒看見。


    。。。。。。


    房間內,皮膚黝黑的張魚,連帶著幾位同樣被曬得發黑的同伴,十分激動的坐在宇文溫麵前,他們怎麽都沒想到居然會在番禺遇見郎主。


    “不要激動,喝杯茶,慢慢說...張魚,你來說就行,如果有錯漏的,其他人補充。”


    “郎主...啊,這茶好苦啊!”


    “這是嶺表的涼茶,專門祛火祛濕,苦是苦,但喝多了就習慣了...”


    宇文溫笑眯眯的說著,隨後話鋒一轉:“你們怎麽迴事?怎麽不在倭國博多,大老遠跑到這裏來了?”


    “郎主,此事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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