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朝日東升,海風拂麵,番禺成外海港內,宇文溫正在看海景,雖然海風吹來了鹹味和腥味,但這對他來說不是問題。


    在番禺的日子很無聊,沒有女人,而海鮮吃太多真會得痛風,所謂食、色,性也,這兩樣都沒了,宇文溫隻覺得自己空虛起來。


    高溫天氣,去哪裏都是一身汗,晚上蚊子又多,根本看不下書分散注意力,所以宇文溫隻能趁著早上天氣還算涼爽,跑來海邊看風景。


    上一次來海邊有奇遇,不過這一次他可不是來碰運氣,純粹是散散心,昨日楊濟一凡長篇大論,說得宇文溫熱血澎湃,不過一個時辰後便“退熱”,今日,他要好好迴味一番。


    事有輕重緩急,楊濟勸宇文溫注意爭取河北,或者提防河北出現不可預知勢力,論據充分,論點可以接受,但具體實施,言之尚早。


    若跨不過尉遲氏這個大坑,什麽規劃都是白日做夢,不過眼光放長遠些倒沒錯,若有問鼎天下之意,那麽就要有自己的地盤,黃州還是局限太大,所以選一個新地方很關鍵。


    圍棋有“金角銀邊草肚皮”之說,若將中原形容為一個大棋盤,那麽形勝之地便是四角,一個勢力想要逐鹿中原,最好能選其中一角作為起家資本。


    所謂四角,就是以下四塊區域:山河四塞之關中,駕馭六合之河北,東南形勝之江表(江南),山川險固之巴蜀。


    眾觀中國曆史,四角之中屬上乘的是關中、河北,江表和巴蜀總是稍遜一籌,因為江表和巴蜀實際上合適閉門自守,而不是逐鹿中原。


    這個時代的江表,經濟、人口遠遠比不過中原,而長江天塹雖然是最大的屏障,但長江防線綿延千裏,如同一字長蛇陣,兩端很難及時互相救援。


    一旦被北方勢力同時派兵進攻荊襄、江州和江表,這三個地方隻能各自為戰,本來國力就不足以全線維持重兵,很容易被各自擊破。


    而沿著長江一字排開的國土,即便沒有外敵,內部也很容易出問題,朝廷在下遊的建康,那麽坐鎮中上遊荊襄之地的方麵主帥,基本上和土皇帝沒區別。


    南朝晉、宋、齊、梁的無數慘痛經驗教訓就證明了這一點,所以曆史上統一中原結束南北對峙的是北朝隋國,而不是南朝陳國。


    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江表因為有長江天塹所以相對安全,但同時隱患重重,而另一“角”的蜀地,隻需要守住長江峽口和漢中,就能閉門自守,結果就是人家打不進來,你也打不出去。


    蜀地有天府之國的美譽,但要和整個中原比人口和經濟是比不過的,正如蜀漢耗不過曹魏,在蜀地閉門自守的勢力若遲早要完,畢竟當年漢高祖劉邦也沒有困守。


    所以要爭天下,關鍵在於關中與河北,就在十餘年前,周國和齊國便是這樣的態勢,而占據江表的陳國,不過是無助的綿羊,等著關中與河北這兩頭猛虎決出勝負後,來將自己的小命收走。


    中國曆史上的三次大一統局麵,有兩次是關中勢力獲勝,那就是秦漢、隋唐,可想而知在這個時代,關中是王霸基業的首選,那麽注定輪不到宇文溫去占。


    他現在不是棋手,而是一枚棋子,即便和普通棋子不同,但依舊是棋子,所以棋子是沒資格決定如何下棋的,關中輪不到他,河北同樣輪不到他。


    關中要地是長安,河北要地是鄴城,若日後宇文家擊敗尉遲家,這兩個地方都不太可能是他坐鎮,因為還有杞王世子宇文明在前頭,屆時搞不好宇文溫還得在山南蹲著,守護發家的基業。


    即便是最好的形勢下,宇文溫基本都沒機會,更別說其他形勢下會如何了,所以雖然被楊濟說得熱血澎湃,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


    地盤是其次,關鍵是人,爭霸天下靠的是軍隊,製定方略的是有眼光的謀士,沒了這兩樣,光有地盤沒什麽用。


    高齊不光占據了河北,還有河東、河南,那又如何?宇文泰入關中時,關中早已殘破,是先打了幾個勝仗,把東魏拒之門外,然後苦心經營多年才有了家底。


    河南四戰之地,按說不適合作為起家的地盤,可東漢末年的曹操,就是先在河南站穩腳跟,把河北袁紹幹掉,宇文溫當然不敢拿自己和曹操比,但這件事說明,地盤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想的很明白,隻要繼續練兵,有了更強大的軍隊,就不怕沒地盤。


    然後該吃吃該喝喝,該睡覺就睡覺,昨夜宇文溫沒有輾轉反側而是睡得不錯,因為他知道這種事想多無易,還無端端多掉頭發,何苦來哉?


    宇文溫在海邊無所事事,光看海景也看膩了,決定來個微服私訪體察民情,他身著便服,一般人不會知道其身份,但魚龍白服很危險,所以侍衛是必不可少的。


    他可不想在微服私訪時突發意外,在碼頭和幾個小流氓起爭執,然後被其一刀捅死,所以這次出來唿啦啦跟著五十名侍衛,有刀有弓箭還內穿環鎖鎧。


    我有這麽多爪牙在身邊,就問你們怕不怕!


    有這麽多人跟著,傻瓜都知道他的來頭不小,故而宇文溫想要體察民情,就得低調些,他示意通事及兩名侍衛跟在左右,其餘人等在不遠處策應,自己哼著小曲向碼頭上忙碌的人們走去。


    番禺就是後世的廣州,雖然宇文溫不知道這個時代的番禺方言是不是後世的粵語,但覺得應該差不多,他在那個時代雖然不精通粵語,但畢竟耳濡目染多了,鸚鵡學舌還是會一些的。


    宇文溫信心滿滿的認為,這時的番禹方言即便不是粵語,但也是粵語的前身,所以他怎麽著都繞開通事,和當地人溝通一二。


    和藹的笑容,真誠的目光,宇文溫笑盈盈向著一艘停在碼頭的海船走去,有幾個年輕人背對著他,正在和人交談,而船上水手忙碌著似乎是要卸貨。


    這幾個人黑頭發黃皮膚,宇文溫認為對方應該是嶺表沿海土著,肯定不是番商,所以正好聊聊天,不過...


    不知何故,宇文溫總覺得那海船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但不以為意,走到那幾個年輕人後麵幾步距離,幹咳一聲,開口打招唿:


    “雷猴!”


    見著那幾人轉過頭來,宇文溫醞釀著接下來要說的粵語詞匯,然而當他看清了幾位的樣貌,瞳孔一縮,脫口而出:“你地黑哩度住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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