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箱箱玻璃裝上四輪馬車,這種新式貨車是黃州特製,有所謂的“板簧”減震,又有所謂的“軸承”減輕車軸和車輪間的摩擦,據說騾馬拉起車來會更加省力。


    雖然造價貴了些,但拿來運輸易碎的玻璃正合適,從西陽到鄴城,一千五百裏左右路程,除了渡河那麽一小段,其餘都是陸路,陸路運輸大宗貨物很麻煩,所以需要合適的馬車。


    如何讓每輛馬車能在保證可靠性的同時盡可能的多裝,是粟特商人安吐羅最操心的事情,黃州的新式四輪馬車算是初步解決了這個問題,然後今日他親自清點玻璃,然後在一旁看著裝箱,眼見著裝車完畢,略微鬆了口氣。


    他進的玻璃片足足裝了十輛車,若不是購入數量有限製,遠不止這樣的數量。


    有許多統一著裝的男子,帶著弓箭和佩刀,牽著馬在一旁等候,馬背上托著鼓鼓的行囊,看樣子是做好了出遠門的準備。


    又有幾輛馬車,沒有裝載貨箱,同樣坐著攜弓佩刀的男子,車上還裝著大包小包,看樣子也是各種行囊。


    “安掌櫃,貨已裝車完畢,不知可否啟程?”


    一名男子走上前,向安吐羅行禮並問道,安吐羅看了看車隊,鄭重地迴禮:“此去鄴城,一路上有勞李鏢頭了。”


    “安掌櫃請放心,李某必定保得此鏢安全抵達鄴城,告辭!”


    “一路平安!”


    男子告別安吐羅,騎上隨從牽來的坐騎,策馬來到車隊前列,拿起別在腰間的號角,“嗚嗚嗚”吹了幾聲之後,大聲吆喝著:


    “起鏢了!!”


    車隊在鏢師的護送之下啟程,沿著道路向巴水上遊前進,數裏之外有石橋跨過巴水,在那裏車隊可以駛上官道,向著千裏之外的鄴城進發。


    安吐羅看著遠去的車隊,心中總覺得少了些什麽,粟特人做了數百年買賣,無論去哪裏靠的都是自己的商隊運送貨物,而他這次卻是假外人之手運貨。


    黃州的鏢行已經成功開展了往來西陽和鄴城的“保鏢”業務,但安吐羅其實是想用自己的商隊來運貨,奈何此次買賣由不得他。


    他今日在玻璃作坊購入的玻璃,有頗為優惠的價格,前提是他必須委托黃州的鏢行送貨到鄴城,既然那一位都這麽說了,安吐羅也不會不知好歹。


    這是他從鄴城南下時便已做出的決定,西陽王宇文溫要給鏢行攬生意,不過價錢很公道,安吐羅算了筆賬,即便再加上買“保險”的費用,他此行的利潤也很可觀。


    保險,就是鏢行押鏢時如果鏢物受損或者遺失,事後鏢行會按約定的賠償金額賠償相關費用,當然貨主想要“保險”就得買保險。


    安吐羅不想冒險,所以寧願花錢買平安,他不想要保險賠償,隻想鏢行盡心將這些玻璃平安抵達鄴城,畢竟那幾位買家根本不缺錢,隻想要玻璃。


    皇宮和丞相府裝了玻璃窗,所以權貴家鬥富的新花樣就是比玻璃窗的數量,安吐羅已答應按期限供貨,若是屆時沒有玻璃,那幾位等著鬥富的買家可是會發飆的。


    到時候少不得賠笑臉,還得花錢消災,所以若是有得選,安吐羅寧願用自己的商隊運貨,好歹心裏有數。


    安吐羅收起思緒,轉身向旁邊碼頭走去,各家玻璃作坊都在巴水邊,所以都有各自的碼頭以便裝卸貨物和接送客商。


    領著隨從登上客船,安吐羅向著下遊不遠處的巴口前進,他不是跟著貨物前往鄴城,而是要在巴口上岸然後去西陽城。


    一隻船隊在河中間航行,他們的方向也是下遊巴口,不過每一艘船裏裝的都是沉甸甸的石頭,看樣子是出巴口入長江去往某地。


    安吐羅所乘客船的船老大,高聲向船隊頭船上的人吆喝著:“老陳,生意興隆啊!這是去哪裏?”


    船上一名中年人哈哈大笑:“承你吉言!去對岸武昌。”


    兩人大聲交談著,安吐羅看著一船船石頭有些入神,黃州總管府這幾年來一直都在下轄各州興修水利,所以采石場的生意一直很紅火。


    生意興隆....唉...


    安吐羅有些無奈,作為世代經商的粟特人,他們在外人看來很風光,家財萬貫不說,在哪裏都吃得開,因為各國都需要他們這樣的商人。


    他的家族,同樣是把買賣做到各地,在許多地方都有人脈,所以許多小商人見著他,就像窮人見著財主般羨慕不已。


    這樣的日子,大概粟特人的子子孫孫都會繼續下去,無論是誰都不覺得有疑問,安吐羅曾經也這麽想,但現在發生的事情讓他失去了信心。


    粟特商人往中原販賣了數百年的貨物,其中很賺錢的一種即將失去商業價值,因為中原的工匠,已經可以大規模製作了。


    源於波斯和扶菻的琉璃器物,已經在中原銷售了數百年,中原不是做不出來類似的東西,諸如琉璃碗、琉璃盤、琉璃璧等,其實中原國家都有製作過。


    但比起西域的琉璃器物,始終是差了些,譬如琉璃碗,西域琉璃碗盛了滾燙的熱水後能安然無恙,而中原的琉璃碗,很多盛了熱水後會開裂。


    當然也有中原工匠能做出與西域琉璃碗媲美的作品,但數量太少,所以有錢人家更喜歡西域琉璃器物,但是現在事情出現了變化:西陽王已向周國朝廷進獻五彩琉璃配方。


    鄴城官窯試製的琉璃碗,安吐羅已經體驗過,其品質比起西域琉璃碗來,可以說是稍勝一籌,而這不是孤件,是大批量燒製出來的,各種造型都有。


    這意味著官窯已經掌握了製作琉璃器物的工藝,粟特人賴以賺錢的貨物之中,要剔除琉璃器物這一項了,而安吐羅家族的買賣,販賣琉璃器物的利潤可不小。


    按照中原的說法,他們安氏的牆腳,已經被宇文溫挖鬆了,雖然許多粟特人也不知道琉璃器物的製造工藝,不存在被對方挖走工匠的問題。


    雖然不至於致命,販賣西域香藥、珠寶同樣能賺錢,但商隊的收入必然大受影響。


    此時此刻,也許在波斯或者扶菻,已經有許多粟特商人滿載著琉璃器物啟程,沿著數百年間固定下來的商路,向著萬裏之外的東方前進。


    沿途經曆無數艱難險阻,忍受各方勢力的敲詐勒索和盤剝,翻過蔥嶺穿過浩瀚沙漠,終於抵達中原時,滿懷希望的粟特商人開始向老客戶們兜售琉璃器物,結果發現手上的貨物已經不名一文。


    這樣會讓人血本無歸!


    西陽王發瘋了麽?自己知道琉璃製作的秘密,那就自己賺錢便好,為何要進獻朝廷啊!


    安吐羅不止一次想起這個問題,他不覺得宇文溫瘋了,這位西陽王,是他見過的權貴之中,生意頭腦最好的人,沒有“之一”。


    所以,他隱約聞到了暴利的味道。


    天下之大,無論是刀山還是火海,隻要有暴利的買賣可以做,那麽就少不了粟特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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