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水東岸,巴口上遊十餘裏處,沿著河岸一字排開的挖沙場內熱火朝天,許多挖沙工將一筐筐河沙背上岸,然後扛去不遠處的水力選沙機處堆放。


    每一筐換一根竹籌,而這些竹籌可以換錢,也就是挖沙的工錢。


    選沙機在水輪的帶動下不停地轉著,將入口處落下的河沙進行初步篩選,河沙中的鐵砂被篩選出來,然後運到黃州軍器監煉鐵,鑄造成各種兵器或農具。


    剩下的河沙,則就近運到一旁的玻璃窯,這些不起眼的沙子進了窯爐之後,出來的就是價格不菲的玻璃。


    一處遮陽棚下,盧預看著眼前的挖沙場,和其他同行一般暗暗歎氣,沙子竟然是製作玻璃或琉璃的原料,任誰知道了都坐不住。


    可坐不住也得坐,人家用沙子燒出玻璃,你依樣畫葫蘆把沙子往爐子裏倒,燒出來的就隻能是垃圾。


    問題出在哪裏?出在配方上,沙子是燒製玻璃的主要原料不錯,但還要加入別的東西才行,這些東西是什麽?不知道。


    若是知道的話,盧預八年前就發財了。


    那年是大象二年,安州總管宇文亮的兩個兒子,從長安來到安陸,其已過繼的次子隨後開始在城中出售琉璃首飾及製品,據說是從西域番商那裏進的貨。


    確實,西域番商如粟特人等,時常從極西之地的波斯以及扶菻販來琉璃器物,可是安陸哪裏有西域番商?也就荊州那邊有個別粟特聚落,所以大家都在納悶這位西陽郡公從哪裏進的貨,盧預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安陸人,經過仔細觀察,發現西陽郡公在安陸城外溳水邊有別院,似乎在大量挖掘河沙,所以琢磨了幾晚後,盧預也去溳水邊挖河沙。


    河沙瀝去泥水,曬幹之後放到甕裏用火燒,結果燒了許久都燒不出什麽名堂,陶甕看樣子不行,他就用銅甕,結果銅甕底燒軟了還是不行。


    看來得加別的東西,盧預試過很多配方,但效果都不理想,當然也偶爾燒出過小塊有顏色的“疑似琉璃”,但完全沒有利用價值,所以最後隻能作罷。


    他算是想通了,西陽郡公一定是手上有配方,所以能夠用河沙燒出琉璃來,隻是那配方很複雜,尋常人等若是要試,除非機緣巧合,否則很難試出來。


    更別說那神奇的琉璃寶鏡,多少人組織工匠摸索,可就是摸索不出來琉璃寶鏡的製作工藝。


    若是平日,肯定有人按耐不住,要去“請”相關人等“問”出相關機密,奈何西陽郡公身份敏感,沒人敢打主意,所以這八年來,大家也隻能無奈的看著宇文溫賺錢。


    現在還是一樣,玻璃作坊根本不在乎別人看見他們采沙,直接讓前來訂貨的客商看見一筐筐沙子運進窯爐,這種行為就是顯擺:讓你看見了又如何?沒有配方,想都不要想!


    棚內一眾客商,俱是無奈的表情,他們也想通了其中關鍵,河沙是燒製玻璃的主要原料,奈何自己燒就是燒不出來,所以配方是關鍵。


    西陽王向天子進貢玻璃,車隊出發時消息便已傳出去,而西陽城裏商鋪展示的玻璃落地窗,讓山南各地商人聞風而來,大家雲集西陽之際,鄴城那邊也有了消息。


    皇宮裏裝了玻璃窗,丞相府裏也裝了,而朝廷對玻璃窗的態度很寬容,允許民間使用,隻要單個玻璃片不超過規定尺寸即可。


    從車隊裝著玻璃前往鄴城,然後各地客商前往西陽,到鄴城那邊傳來消息,正好大家都在西陽,而玻璃作坊也剛好燒出大量玻璃。


    短短一個多月時間,所有的事情都巧得不能再巧,西陽王的意圖再明顯不過:要用玻璃賺大錢。


    很多人都在懊惱:為何被西陽王選中的不是他們?


    玻璃的秘密,如今除了西陽王,隻有黃州官窯和幾個民窯掌握,官窯的主意沒人敢打,而民窯麽,怕是也夠嗆,因為根據些許傳言,那些玻璃作坊的東家可是花了大價錢,才從西陽王手上拿到配方。


    有說每家花了數萬貫的,或者十萬貫的,眾說紛紜,反正沒人覺得價格貴,因為現在的親眼所見,讓他們恨不得花上重金去買那配方。


    涼棚外空地上,擺著密密麻麻的木箱,排到號的客商,領著隨從去點貨,一塊塊玻璃經過他們的仔細檢查,又小心翼翼裝箱,然後扛到一旁巴水邊的碼頭裝船。


    滿載著玻璃的貨船順流而下,經巴口入長江,然後逆流而上,或是經溳口去安陸,或者由漢口入漢水,去襄陽、荊州穰城或者轉去梁國江陵。


    客商們拿著輕飄飄的流通券,買下大量的玻璃運迴去,轉手就是翻倍的利潤,所以不怕價格貴,就怕產量上不來。


    外界的傳言多有不實之處,玻璃的價格確實貴,但還在有錢人的承受範圍內,而產量也很大,雖然搶購的客商很多,但也沒有所謂訂單排到數月之後那麽誇張。


    因為黃州的玻璃作坊都已經準備好了,每個作坊至少有四個以上的大型玻璃窯,其產量雖然緊張,但還算能勉強應付目前的需求。


    盧預看著空地上堆積如山的木箱,還有碼頭上繁忙的景象,大概估算了一下這個玻璃作坊的日銷量,隨後歎了口氣,心中無奈至極。


    這家作坊的東家,即便是花二十萬貫從西陽王那裏買配方,按著如今的出貨量,恐怕沒幾個月就能迴本,接下來就是純賺,想不發都難。


    所以那個作坊東家吃飽了撐的,會把玻璃配方泄露出去?


    按照西陽王給朝廷的說法,目前隻有黃州地界才能燒出透明的玻璃,這話沒有誰真的相信,可是朝廷既然有黃州官窯進貢玻璃,也不會太糾結玻璃的配方是什麽,所以別人想從西陽王嘴裏問出秘密是難上加難。


    西陽王居然把透明的玻璃,變成了黃州特產,這真是讓人感慨萬千,雖然不知道配方,但既然有得賣,那麽大家還是老老實實排隊買吧,進得越多賺得越多。


    “你們看,你們看,是胡商!”


    有人低聲議論起來,向著一處方向指指點點,盧預順著方向看去,發現那裏有規模龐大的車隊在裝箱,而幾名高目深鼻的胡人,正在與人交談。


    “是粟特胡商麽?他們也跑來這裏進貨了?消息還真是靈通啊。”


    “怎麽能不靈通,老買賣眼見著就要黃了,他們能不急?嘿嘿。”


    有人笑道,旁人聞言來了精神:“此話怎講?”


    “你們不知道麽?粟特胡商這數百年來,從西域販運各類西域異寶來中原,其中一項不就是各種琉璃器物麽?這不就是老買賣?現在呢?”


    “據說西陽王向朝廷進獻了五彩琉璃配方,鄴城那邊的官窯已經開始試燒了,往後鄴城也能大量製作彩色的琉璃器物,達官貴人們還會買他粟特人販來的琉璃麽?”


    “謔,西陽王這可真是挖了粟特胡商的牆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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